陈峰吃完了包子冒着雨把那辆破车拖回来,从一堆破轮胎里边儿挑出能用的给换上,那轮胎扳手长得古怪,我还是第一次见。
纪野浑身湿淋淋,打眼一瞧就像是“中年失业丧妻又丧子”的破落户,但他还是保留着自己的那一份固执,换轮胎陈峰本是不打算跟他算钱的,一来陈峰一直很尊敬纪野,是纪野给了他全新的人生,二来那几个破轮胎本来也是人家淘汰下来不要的,两人就这个问题在店里撕扯了好一阵儿,最终以陈峰力不敌纪野,战斗宣告失败。
不收钱,下次就不好意思再来了,纪野是这么说的。
重新回到车里已经是雨停之后,眼前这条路我并不陌生,明显不是回纪乐家的方向,我有些担心,不知道他会带我们去哪里,所以一路上我时不时瞥向纪乐,纪乐一直一言不发,漠然望着车窗外一片片掠过的白杨,像是这些年在学校翻过的课本书页,正如他所说,他没想过以后,此刻也无所谓随波逐流。
这辆车最终停在一栋三层自建房的楼下,一楼打眼看去是车库和库房,这种房子广河不少,一般二楼三楼才是客厅和卧室。
“不是这儿。”我略带不安说。
纪野把车开进简陋的车库,周围堆放了不少杂物,他坐在驾驶位置解开安全带,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在一片黑暗之中开了口,故此别过头稍稍瞄了我一眼,“原先的房子太小了,三个人住不合适,这儿离你们学校近。”纪野说完了伸手摸向车门,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是在警察面前打了包票的,暂代你们两个的监护人,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或是谁找你们两个的麻烦,都要第一时间跟我讲。”
纪野说完刻意转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不联系你父亲,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是要负责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看我的眼神却并不像是看一个听话聪明的孩子,倒像是……我在昏暗的车库里点了点头,在心里揣测大概纪野也认为我和纪乐是早恋,只是他跟马驰不一样,有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
这种老式的自建房不比村里的大院,说宽敞要比城里的筒子楼舒服多了,但要是认真论起来没有院子,孤零零杵在黄褐色的土地里,家里条件好的楼前楼后铺上石砖和不锈钢扶手,一条小路不到十米,上个坡紧挨着马路,等到夜里马路成了卡车的天下时,躺在床上都能感受到大地在震动。
我站在三楼的客厅里屁股落不下,屋中的陈设其实很简单,一对木沙发,一个茶几,角落里没人高的柜子不是佛龛,而是放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警服意气风发。
“朴国庆……”我盯着牌位上最为显眼的三个字念了一遍,楼梯传来“哒哒哒”的声音,回头看时发现是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老人。
她捧着一叠衣服颤颤巍巍走上来,与我对视后无比和蔼慈祥冲着我笑,那张脸已经快要被岁月的沟壑填满,全白了的头发一丝不苟梳得利利索索,“这儿只有十几年前淘汰下来的衣服,是你阿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穿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凑合着穿,热水器里的水烧好了,你去冲一下,别感冒了。”
“谢谢奶奶,阿姨是……”我接过她手里的衣服疑惑看着她。
“就是我女儿。”老人随手指向角落里并未挂起的一幅全家福照片,照片上五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黑白照片里的朴国庆。
很多人一辈子没出过广河,就像我奶奶,照理说这个年纪的人本地口音都很重,可她开口时却近乎没什么口音,整个人都格外沉静,像是一棵老树,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扎根在土里看尽岁月变迁。
我拉开卫生间的门,水声“哗啦啦”隔绝了我与外界的全部联系,等我出来时纪乐已经在楼下洗完了澡,穿着一身略宽松的棉质睡衣坐在木沙发上,他很自然抽走了我手里的毛巾,盖在我的脑袋上揉搓着我湿漉漉的头发。
“一会儿把板蓝根喝了。”纪乐在我耳边说,那声音像是一滴热水掉进了冷水桶里,再暖心的话一下子让这气氛凉了好几度。
我微微侧过头,从毛巾耷拉下来的缝里看他的脸,纪乐擦头的手没停下,垂眸瞥了我一眼,“是我,没错。”他见我不敢拿正眼看他,“怎么?是我你不高兴?”
“不是。”我讷讷地说:“我心里没底。”
“他是好人。”纪乐的手顿了顿,像是掀开盖头那般将盖住我的毛巾撩开一点儿,目光穿过空隙看着我的脸,他没有说他相信纪野,也没有说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信任纪野,只是说纪野是好人,我垂下眼帘轻轻点了下头,纪乐的手重新动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小声问。
“刚刚,回来的车上。”纪乐用手心儿试了下吹风机的温度,“嗡嗡”声越来越靠近我的耳边,热风在我的头顶扫来扫去,直到“嘭”一声,他手里的吹风机冒出点点火花,在他虎口留下一圈黑色的痕迹,然后彻底歇了菜。
纪乐一脸平静,弯腰拔掉插排上插销,起身时正巧看见纪野穿着一双蓝塑料拖鞋上了楼,那条宽松的灰色居家裤随着脚步一抖一抖。
纪野目光落在我和纪乐身上,我低头看时才发现我俩挨得很近,纪乐一条腿盘着,一条腿耷拉在地上,两条腿中间空出那么个窝窝,恰巧我坐在里头,我顿时想起马驰说我俩早恋私奔的话,连忙往一旁挪挪屁股,拉开一点距离,纪乐分毫不让,强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扯得离他更近,屁股底下的木沙发很滑,我就势陷进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