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毗岚妖兵宫峥嵘之外,其它跟宫战有关的人和事,澜婴不愿旁听。但耳朵不像眼睛,不想看可以闭上,索性只能洗耳恭听。如今大家同行一条路,同乘一架车,想必谁也不愿出了岔子,惹出一身事端,所以多一些了解必然也是好的。
该问的还是问清楚了才好,反正一路行来,也相当沉闷,就把这当乐子排遣,打发时日也不错。
她把自己裹在玉色绣银丝波浪纹的斗篷里,略微压低的帽兜,遮挡了部份眉眼,让人看不清她究竟是何神色,在一行人里面,显得格外阴郁沉冷。
澜婴也不想冷得这么反常,搞得自己像宫战的二弟一样。只是那敖璋如今就在她左眼里面小憩,她还无法适应眼眸突出其来的灼灼火热,和不期而至的盈盈蓝光。她双手交叠在一起,背靠着车箱,静静地听结萝诉说原委。
原来,九重春在龙鸣宴之后就突然倒闭了。晟阳城里那些个为人熟知,名声在外的歌伎舞伎都被万斯屠当货物一般,收罗进了自己的府邸,一处叫做“朱鸾殿”的地方。
诸如九重春这样靠着歌舞营生的店铺,挨了釜底抽薪,方寸大乱,一时间青黄不接。三五日还好凑合,拖上个十天半月,生意便黯淡了下去。又不敢跟万斯屠开口要人,提着脑袋去讨价还价,只能改行的改行,关门的关门。
好在九重春有一处分店,开在芳野城。骆倾城只得忍气吞声,带着余下的杂役一同迁了过去。
“芳野是信芳君纳兰馥的封地。”宫战解释道:“地处偏僻,却民风奢靡,别具纳兰家的风格。”
“九重春迁移到芳野?那江达......所有人都去了吗?可有自愿留下的?”澜婴挺直了脊背,有些急切地问道。她忧心着江达旺的状况,却因为对结萝有所顾忌,而没好讲明自己的担心。
“除了被万斯屠带走的歌舞伎,就只有......我一人,留留下来了。”结萝觳觫而语,旋即摆动青葱一般的酥手,望向宫战慌忙解释道:“我不想被囚禁‘朱鸾殿’,也不愿再委身花街柳巷,小女子孤苦无依,无处安身,只求将军不嫌弃我这蒲柳草芥,此生愿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常伴君侧......”
又关我事?!
宫战蓦地掀起眼帘,脑子嗡地一声,差点儿就炸了瓢。他不过是在渡魂港,顺带捎上结萝一起罢了,怎么就被缠上了?就算当时不是结萝,随便哪儿来的阿猫阿狗,他也不会留它们在法阵里自生自灭的。
他只瞅她粉嫩的樱唇在上下翻飞,却已听不进她到底说着些什么。
结萝还在哭诉着,一双婆娑的泪眼,楚楚可怜,看得澜婴都情不自禁地为其递上了一方手帕。
不过同情归同情,澜婴还是有些疑雾难散,便问道:
“敢问结萝娘子是如何从戒备森严的朱鸾殿,完好无损逃出来的?又是如何知道在此处能等到宫将军的马车?更是如何笃定我们一定会将你留下?”
经她这么一问,宫战转头瞥了她一眼,心道:这澜婴真是一点都没变,不管身处何时何地,都绝不轻信他人言行。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那么容易受伤。
结萝来回轻拂着手背,微颤的身体看不出是湿衣裹身冻的寒噤,还是被澜婴三连追问震慑的紧张。
“我奔着浪花消失的方向一路追赶,好不容易找到了丑居,可是每次刚要跨进大门,便会被一股无形之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我试着硬闯,却被击飞数次,无奈只能守在外面一直等,一直等......”说着,撩起衣袖,玉臂之上张牙舞爪的伤痕,历历可数,果然是被丑居的千绦阵所伤。
澜婴在丑居小住过一阵,她自然明白阵法是由大门落栓便会自启的。
结萝垂着湿漉漉的睫帘,抽泣着:“这半月以来,我四处躲藏,靠着跟过往的村民乞讨苟活着,但每日都会在丑居外等上三个时辰,只为再见将军一面。”
她抬眼,恋恋不舍的水波在眸底流动。几乎同时,澜婴顺着结萝的目光,也瞅向了宫战,却瞧见宫战将刻板的脸,转向了另一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等待。又是等待。
澜婴脑中陡然浮现出六年前,她在江家村外苦苦等待的模样。大雨倾盆,打在她羸弱的身体上,生生作痛。她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条通往村口的泥泞之路,等着她的七日之约。直到一个身影由短变长,由远及近,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双手捂着嘴唇,眼中水雾迷蒙。
近了,近了......
是江达旺。
他来接她回山上。他说:“澜婴,别等了。该来的一定会来,不来的咱不稀罕。咱们好好活着,不靠任何人也能好好的活着。”
她哭了,趁着大雨,雷鸣,尽情地哭,狠狠地哭,她决心哭完之后,再也不等了,再也不为他哭了。
“轰!”
天空一声巨响,将澜婴的思绪拉回。
澜婴嘴唇向下一弯,怫然作色。再多看宫战这臭脸一眼,就会忍不住口吐芬芳。她双手支颐,转而望向身边的赵弦。
赵弦却是神采奕奕,饶有兴致地带着浅笑,端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结萝接着央求道:“多谢将军在渡魂港的垂怜,结萝才有命活到今日。若将军执意不肯接纳我,结萝便就此别过。宁可下车跳崖自戕,也不去朱鸾殿沦为夜叉万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