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
一语未尽,越父就止住了她的话,“你难道只知有父而不知有母?”
“自我有记忆以来,三十多年了,天下乱糟糟的,人与人、国与国之间纷争不断,从没太平过。先时的数百个国家到现在只剩下几个大国,可战争和杀戮却并未随着小国的相继倾覆而减少,相反,不知未来哪年哪月,就会彻底地覆天翻。”
越父说的这些话对没怎么读过书的越女来讲已经称得上含义高深了,她能听懂一部分,却不能完全理解。
越父也不指望自己的女儿立刻变成个智者,只说:“这些事你以后就会懂了,现在只用记住一点,那就是无论我怎么样,世事怎么样,你只需顾好自己和你母亲。”
“快意恩仇是侠士的事,争霸天下是君王的事,而你是一个平凡的人,你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好好活着。”
他牵住女儿搭在他身上的手,用力握了握,嘱咐道:“我死后,估计就葬在此处了。入葬前,你记得剪下我一缕头发带在身旁。等你和母亲在别处安定下来,就在那儿给我立个衣冠冢吧。”
越父殷切地看着女儿,“答应阿翁,行吗?”
越女没有回答,她心里还是不服,可是看着眼前的父亲,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父亲,她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答允了,“好。”
听女儿答应了,越父微微一笑,精神也随之松懈。顷刻间,无边的病痛战胜了他的意志,在最后的时刻,越父要求女儿离开,他想和妻子单独一会儿。
越女自然听从,很快就抽泣着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越父和越母,夫妻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气氛有些沉默,越母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到底是越父先开口道:“蔓阿姊。”
蔓是越母的名字,因为她的母亲怀她时,常摘这种随处可见的野草饲养家中牲口,所以等女儿出生后,就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
很普通,还没什么好寓意,越母不喜欢,但终究是长辈给的名字。
再后来,她随丈夫迁居到别国,年少时的朋友也渐渐断了联系,这个名字才终于被“弃用”了。
乍然听见丈夫这样唤她,越母还有点惊讶,惊讶对方还记得,毕竟越父上次这样唤她还是在二人成婚之前。
怀着一种难言的情绪,越母突然古怪地说了句,“很后悔吧?”
越父:“后悔什么?”
“娶我。”越母淡淡道。
越父不禁一愣,但越母的话显然不是无的放矢,她是从丈夫刚刚教诲女儿的话里品味出来的。
长久以来,在外人眼里,越父越母并不算一对般配的夫妻。首先是相貌,越父英俊,越女的美丽也大多遗传自父亲,而越母却是相貌平平。
其次是谈吐,越父有一种如何隐藏都盖不住文气,哪怕他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了许多年,这种特殊气质都没有完全消失,可越母是个大字不识一筐的,夫妻俩谈不到一起去,日常也只说些家事和农事。
不过越母也有她的优点,那就是吃苦耐劳。她很能干,要比丈夫能干得多,这也是他们俩能结为夫妻原因。
二十多年前,因为战乱,越母不得已背井离乡。在逃亡途中,她巧遇越父,因二人出身同地,越父言行又端正,且比越母小两岁,于是越母便与他结伴同行。
这一路上,越母没少照顾当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越父。日久天长,越母喜欢越父貌美,越父大概也很需要像越母这样能干的女人帮扶,于是这对青年男女就在逃亡路上结成了夫妻。
可成婚易,相处难。等夫妻俩终于在异国他乡安定下来,矛盾也随之而来,他们是经历了漫长时间的磨合才成了现在的样子。
越母自然没什么好说,在她的观念里,能抱得美人归,纵使过得辛苦也甘心。至于越父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他不说,别人也不会问,但越母猜测他应该很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