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排骨味道真不错啊!”老周赞了一声。
“可不是,虽说咱们这儿向来有各界爱心人士资助,生活条件在孤儿院里算相当不错的。但最近好像收到的资助又多了不少,咱吃得是越来越好了。”陈阿姨抿了一筷子,突然想起来,“好像就是自从三多来了之后吧!”
“可能三多是云沙寺来的,有菩萨保佑,是个小福星呢。”大人们打趣。
“这还是因为孩子们都是有福之人。”许三多腼腆地笑了,“也说明这社会上善心人士越来越多,是好事。”
孤儿院的大叔大婶们都挺喜欢许三多的,这孩子老实,心地也好,从来都是默默做事不邀功。原本以为寺庙里出来的孩子,看他们这些世俗之人会觉得各种规矩不顺眼,结果许三多从不多嘴多舌,好比吃饭,许三多自己只吃素,但他从不要求孤儿院的伙食不能沾荤腥,也不排斥和大家同桌吃饭,有时候资助的经费下来了,老周一高兴,连炒的菜里都放肉沫,许三多也不指出来自己吃饭不方便,仍旧是跟大家和乐融融地边吃边聊,但陈阿姨看到过,这孩子就只夹了咸菜配白饭,吃完还乐呵呵地帮着收拾和洗碗,脸上一点怨气都没有。陈阿姨来孤儿院帮忙之前,在菜市场谋生,也算阅人无数,看得出来这孩子是真的心无芥蒂,随遇而安,更注重别人的感受。
食堂里其乐融融,却不知此时一辆黑色轿车正缓缓停在孤儿院大门口。卫兵拉开车门,身着军装、身形挺拔的男子走出,正是袁朗。
“袁上校!”年长的管理员快步走上前来,恭敬地向袁朗行礼:“您今天大驾光临,我们这儿真是蓬荜生辉啊!”龙华孤儿院虽然一直有各界爱心人士资助,自从许三多来后不久,这位袁上校也开始定期捐助孤儿院,金额之大,爱心十足,孤儿院不少知情者纷纷感叹,原来军阀里也有这等热心慈善之人。
袁朗示意不必多礼,关怀了几句孤儿院的近况,转入正题:“那位到了么?”
“到了到了,那位贵客也刚到不久。”管理员连忙将袁朗请进会客室。
会客室中已坐着一位约摸五十岁的老人,一身深蓝长袍,衣襟上绣着古朴精致的云水图案,长袍外披着羊毛坎肩,手边放着一顶黑色呢帽。他抬眼看向袁朗,目光矍铄。
此人正是‘和平期成会’会长熊希龄,曾任北洋政府第四任国务总理。虽在1914年因热河行宫盗宝案被迫辞职,但在政治、教育、慈善上一直有极高的声望。
“熊会长。”袁朗致意,将小辈礼数做足,“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乃袁某之幸。”
熊希龄没有起身,点了点头,招呼袁朗在旁边就坐。
“袁上校年轻有为,闻名不如见面。”熊希龄端起热茶:“老夫自卸任以来,自感年岁渐增,精力不济,只投身于慈善教育,所以本来今日……老夫并不打算见你。”
袁朗神色不变,笑道:“熊会长言重了,袁某出身军旅,也常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铭记心上。听闻熊会长等进步人士成立‘和平期成会’,为同情之呼吁,促大局之和平,不带政派之臭味,袁某于斯深表赞同,钦佩各位进步人士志向高洁。故今日前来,不敢以政派杂事叨扰先生,而另有他议。”
熊希龄微微挑眉:“另有他议?愿闻其详。”
“袁某曾经,确实未曾像先生等进步人士这样关注民生。然而因缘际会,结识了一位忘年小友。”袁朗神色不自觉地透出几分温柔,“虽是一介平民,却心净如雪。袁某与他结识以来,时常思考,国家强盛不仅在于军事之强,更在于民心之稳。而民心之稳莫过于和平之下生活安定。”
“哦?竟有此事?”熊希龄有些意外,皖派嫡系军阀,竟会和一个平民结交。
袁朗颔首:“不敢欺瞒先生。这位小友曾随上海居士林前往溧阳赈灾,得王一亭老先生赏识,目前正在这龙华孤儿院工作。因小友的缘故,袁某也开始对社会慈善事业多有关注,这里的孩子们纯真无邪,却因命运多舛而失去依靠。袁某虽不才,却也时常尽己所能,予以资助。”
“你说的……可是许三多小居士?”熊希龄有点印象,当初王一亭在饭局上跟他们几个捐建人有提到过这少年赈灾时的表现,虽未见过本人,却也有些欣赏。听到这里,熊希龄眼中对袁朗军阀身份的防备之色稍减,但仍留着一份谨慎:“袁上校心系社会百姓,确实难得。只是……军阀之中能如袁上校般心怀慈悲者,实属罕见。不知袁上校今日约我前来,究竟有何所求?”
袁朗肃容:“各位进步人士的善举令人敬佩,百姓福祉亦是我辈应尽之责。袁某深知国家和平统一的重要性,这与和平期成会的理念不谋而合。我此番前来,正是希望能与熊会长及和平期成会携手,共同为实现这一目标而努力。”
熊希龄听后,目光深邃,似乎在考量着什么。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袁上校,你的诚意我感受到了。国家和平统一,实乃万民所望。只要是为了这个目标,我愿意与任何有识之士共同探讨,共谋良策。”
熊希龄的防备与试探,终于在袁朗诚恳的谈话中逐渐消散,特别是在得知他与一位平民居士交好之后,对袁朗的印象更是提升不少。如此,一场关于和平的合作对谈,就这样在深秋的午后悄然展开。
袁朗心下也松了口气,这番对话并非仅仅为了段祺瑞的任务,国泰民安也是他真正的愿望。为了打消熊希龄的顾虑,袁朗第一次在家人以外提到许三多,然而这并不是为了利用许三多给自己的良善装点门面。
在来上海之前,袁朗仔细调阅过熊希龄的资料:熊希龄早年在湖南家乡,与谭嗣同、唐才常等人相好,彼此间常谈论佛学,且与佛教高僧“八指头陀”敬安法师有深交,经常向他请教。1913年,中华佛教总会在上海静安寺召开成立大会,各省代表名刹高僧云集,被选为会长的除了常州天宁寺住持冶开大和尚,就是熊希龄。而熊希龄自1914年走出政坛后,自此“皈依佛教,以出世间”,学习佛家大慈大悲精神,全心全意于慈善和社会教育事业。
袁朗曾想将许三多小心藏匿,彻底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但时局动荡,皖系一脉遭受重创,今后在政局中说得上几分话都难讲,他不敢过于自信,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护住许三多。所以,他故意在和熊希龄谈话时提到许三多,就是希望许三多身上能够覆盖更多力量,护他周全。而社会中坚力量中有佛学背景的人士,自然是袁朗的首选。因此,他不仅要提到许三多,更要让许三多真正接触到这些社会名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