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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凶神名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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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刚怒目,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小七,你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慈悲心?”

"既是心,那须得有血有肉有热乎气,至于慈悲,自是慈爱,悲悯,救苦救难,普渡众生!"

“小八,你说说看。”

“修行,爱众生。”

“你二人一样,只看到了低眉,却不见怒目。凡有大爱之人,必有大恨,血肉在表,骨气在里,真正的慈悲心,绝少不了内里的那一点骨气。”

“师父,弟子不解。”

“有何不解?”

“这骨气究竟是什么东西?是恨么?可仇恨无明,乃不善根,非菩萨行,万一叫心魔缠碍住了,岂不糟糕?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好不容易放下了却又拿起,那岂非……比魔还可怕?”

“小七怕了?”

“谁,谁怕了,我才不怕。怕的明明是小八,他脸都吓白了。”

“他那张脸都快黑成炭了,这种瞎话你也说得出口。”

*

有亭翼然,凉风送爽,圆桌垂着锦绣帷幔,酒馔丰美,推杯换盏间,谈笑声阵阵——

“这什么果子,瞧着怪好吃的,夜台也搞点,给它种上。”

“呵,就咱这水土,你就搞吧,一种一个死。”

“哎,你快放大看看,这料子……像不像火浣布?”

“不是吧,这你都能看出来?!”

“你忘了他从前干什么的了?”

“此布质地奇特,丝缕蒙茸,瞧着像,但应该不是……火浣布染不出这种颜色。”

“啧啧,对面这小子,小脸蛋挺妖孽啊……嚯,亲上了亲上了!”

“伸舌头了伸舌头了!”

“耳朵红了耳朵红了!”

“……”

楼小禾坐在一群人中间,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两眼发直,面如死灰。

这里是望乡亭,照谢必安的说法,亡魂过桥前,在此处最后一次回望阳间,能见到生前最放不下的牵绊,比如父母,故土,或者爱侣……总之,乃是地藏王菩萨专为体悯亡者而亲手建造的一处温情又感伤之所在。

起初,檐廊之下历历在目的,都是幼时与娘亲相伴的情景:刚学步那会儿,没少摔跟头,娘亲从来不扶,始终蹲得远远的,一会儿拍拍巴掌,一会儿张开怀抱,哄她爬起来;牙牙学语时,娘亲在地上埋头用树枝写写画画,教她识字;打小她就头发长得比人快,干活又爱出汗,闷久了容易长虱子,娘亲一遍一遍地给她冲洗,替她把虱子卵仔仔细细挑出来,平时梳辫子时总要在她的发间扒拉扒拉,防虱子跟防贼一般;再大点,已会自己梳辫子了,书也背得烂熟,她没能遗传到娘亲的好嗓子,非但唱小曲时跑调,讲话的调门也低,娘亲总要俯下身来才听得明白……

不知不觉间,楼小禾泪流满面,席间有一两个人也默默擦了几滴泪,此时,气氛还是感伤而不失温情的,直到彭狗那妖孽的小脸蛋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女贞树下的一幕,就这么贴着一大桌子人的脸,被放大重现,某种细微又旖旎的暧昧声响绕梁不去。

吃酒,夹菜,嗑瓜子,大家津津有味其乐融融,只有楼小禾,在深深地怀疑鬼生。

“谢使者,摆渡人……都这么闲吗。”楼小禾盯住幻景中,彭狗那微微上翘的粉嫩唇角,木然的脸色不自觉地有了一丝松动。

除了勾魂使,摆渡人算是夜台最一线的岗位了:守在黑水渡旁的望乡亭,摆好酒席,与风尘仆仆的亡魂相对而坐,把盏谈心,让他们彻底放下对阳世的留恋,然后,心甘情愿地踏上黑水桥,自发自愿地接过那一碗茶汤。

起初一打眼,只见大家伙个个面黄肌瘦,楼小禾心里还寻思,这份差事应当比她想象中要辛苦许多,却不料散漫至此。

谢必安抓起把瓜子,笑眯眯道:“可不,每日里无非吃吃喝喝,陪聊陪哭,大美差,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

此时,幻景中画风突变:

凤仙霹雳火轰然爆鸣,血肉横飞,如画的眉眼顷刻间瓦解;

细瘦的手穿皮断骨,深深埋入胸口,侧颈处的命门应声被捏碎,银亮的翅影衬得血光如赤玉,通透夺目;

斧影水光交错,破空之声中,鲜血迸溅似飞雾,夜深雾重,将清池染透……

酒杯僵在手,银筷悬半空,瓜子壳抵在唇间要吐不吐,欢席霎时间陷入死寂。

所有的视线,不约而同,纷纷落在了一人身上:她紧抿着双唇,脸上血色褪尽,眼中不见半点光亮,手蜷在膝盖上,死死地掐住大腿……

——她掐的,是七爷的腿,劲儿绝不小,眼瞅着他们七爷憋得脸都红了,愣是一声也没出。

早些时刻,夜台那蒙尘已久的禁令板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只见天际长河倒悬,澄净的水面滚动着几个金光熠熠的大字:即日起,禁谈彭侯。

虽则掌座大人素来爱立规矩,可地藏王菩萨圣心仁厚,是以,纵然那本夜台铁律一日日见厚,高悬在每一位夜台人头顶的这块禁令板却鲜少有亮起的时候,地藏王曾对掌座这般说道:莫要动不动就拿禁令压人,坏了风气。

不到必要关头,禁令板绝不轻易亮,既亮了,那便意味着:

——夜台很可能,要变天了。

一众摆渡人在望乡亭外站得整整齐齐,目送着谢必安和楼小禾双双朝着黑水桥的方向走去——

“那什么,七爷好像忘给她戴七星龙眼串了……”

“堂堂白无常,竟也会出这种疏漏,破天荒哪。”

“呵,再凶残的恶犬,见了这位主,只怕也要夹着尾巴绕道,戴不戴的,没差。”

“小姑娘生得慈眉善目的……啧啧,看不出来哪。”

“那俊俏郎君被惨虐得几无人形,看她的眼神竟还如痴似狂的,我瞅着,这女娃娃皮囊也就平平无奇吧,莫不是……会下盎?”

“重点是这么?你们可都看见了,那俊小哥一死再死,咽气前笑得……简直瘆死个人!你们说,他会不会就是那位金身魔——”

“要死了要死了!刚颁的禁令!你是一点没当回事啊!”

“他酒量浅,昨个到今被冥客们灌了不少,吐八百回了,脑子发抽,觉也没来得及补,嘴上没把门,多担待,多担待……”

“前日里我特地找郎中新配了副解酒的方子,不夸口,是我吃过最灵的。”

“方子呢?赶紧的,交出来!”

……

从望乡亭出来,楼小禾一路失魂落魄,不知走了有多久,蓦地停住步子,说了句:“好吵。”

谢必安的大腿此刻还在隐隐作痛,闻言悚然——

方才,望乡亭里的幻景中,楼小禾也说过这二字,话音还未落地呢,徒手便把对面男人的心肺,掏了个稀巴碎。

“这是哪里?”她眨眨眼,眸中恢复了一点清明。

谢必安提着颗心,仔细觑她的脸色,道:“恶狗村。”

此处遍地恶犬,狂吠之声不绝于耳,阴差押着亡魂穿行,有的被穷追猛咬,甚至肠子都被咬出来了,场面相当骇人;有的只是被堵着呲牙叫唤几句,便又安然无事。

独独楼小禾所到之处,大狗小狗无不夹着尾巴,嘤嘤绕道。

“它们……为何要怕我?”楼小禾问。

她忽然低头,怔然道:“是因为我手上沾满了他的血吗?”

楼小禾举着手,掌心向上摊开,手指细微地颤栗,目光逐渐变得空洞,每空一分,谢必安的心便跟着紧一分。

这时,谢必安手中的哭丧棒骤然大震,他顿时心惊,高举大棒,照着楼小禾的后脑就要喂闷棍,动作刚做了一半,却见对方冷不丁原地蹲了下去,然后说——

“嘬嘬,嘬嘬嘬。”

“……”

谢必安恨不得把自己悬着的那颗心也一同拿去喂狗。

他看着楼小禾手里捏着晁啊晃的那只鸡大腿,说不上来什么心情,面无表情问:“……哪来的?”

“哦,刚有人塞我的。”

方才,楼小禾望着幻景里的娘亲止不住淌眼泪,也不知道是谁,好意塞了个鸡腿给她,以示慰问。可惜,她纵使做了鬼,一闻见荤腥却还是忍不住反胃,只好默默揣了起来。

谢必安站在一边,垂眼看她,忽然问:“小楼,你投弱水那年,多大了?”

“不太大,刚十八。”

谢必安默了默,道:“在夜台,别人过了手的东西,别随便吃。”

楼小禾愣了愣,没有多问,乖乖点头。

她举着鸡腿嘬了半天,狗不理。

只见她眼里的光再度黯淡下去,哭丧棒又开始嗡鸣示警,谢必安糟心极了,只得道:“别喂了,除了人肉,旁的它们一概不吃。”

楼小禾睁大眼睛:“怎会如此?”

人肉那么臭。

*

“好酒!”对面男人醉得不轻,扬手砸了个酒杯。

银的,没碎。

楼小禾头也没抬,一伸手,从半空中悬着的乾坤袋里摸出只斗笠陶碗,满上酒,给他递了过去。

这次砸出来的动静嘎嘣脆,楼小禾抬眼瞥了瞥,脸上堆起笑:“方才所提之请,少侠意下如何?”

“你个小女子,能陪我喝到这会儿,也算海量。干你们这行的,不容易……”对面人醉醺醺,手抚上自己的脸:“我记得没错的话,适才你说……若被借尸,轮回转生后,须得换一副新面目?”

“少侠记得不错。”楼小禾笑得脸有点僵。

“那又如何能保证,来世还能再得似我这般英俊伟岸的容颜?你也知道,此非易事。”

“……”得,整整十坛酒,白喝了。

楼小禾抽搐着嘴角,把人交给候在一旁的勾魂使,目送他们踏上了黑水桥。

她坐在狼藉的酒桌旁,随手扯了把桌角挂着的铃铛,静静等了片刻,四下无声。

倒是稀奇,成日里络绎不绝的望乡亭,此刻竟没了动静——明明也还没到换班的时候。

楼小禾其实很有些醉了,方才一直强撑着,这会儿放松下来,酒力上涌,头昏得很。

来夜台的第三百二十八天,楼小禾已然做了三百二十五天的摆渡人,从培训到上岗只用了三天,直接跳过面试环节。

谢必安是这么跟她说的:其实所谓的伥鬼求替和十世黑水狱,以及他们走江蹿湖觅溺鬼的那三日,都是专为晋升摆渡人所设的特别考验,楼小禾表现尚可,即便最后关头把淹半死的人拽上来送入兽口的极端行为并不可取,但考虑到她在检讨书里已深刻透彻地反省了错误,悔过之心令人动容,这才破格录用。

这套说辞,楼小禾起初是信的。

直到她正式上岗,发现所谓摆渡人,除了陪聊陪酒陪哭,其他要负责的项目包括但不限于:赋诗唱曲叶子戏,拔河蹴鞠斗蛐蛐,以及声情并茂地辱骂老天爷唾沫横飞地诅咒负心汉……

也就是说,她初来夜台那日,大家伙那清一色的面黄肌瘦并非巧合,而是整齐划一的工伤。

——“可不,每日里无非吃吃喝喝,陪聊陪哭,大美差,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

谢必安当时说的这些,也全是瞎话。

那天,不过是值夜班的一伙摆渡人不知为何没有补白日觉,反倒结伴游荡,正巧路过,才索性聚在一起凑了个热闹。

这份差事压根不像谢必安所说的那样是个香饽饽,不但又苦又累难出头,而且人手紧缺得很,若非不得已,没人愿意干。“特别考验”“破格录用”什么的,自然也是胡吣。

楼小禾后知后觉:谢必安,好你个大忽悠。

不过,左右她也不愿喝那口孟婆茶,不喝就入不了轮回,不入轮回她就永远是个魂,只能被困在夜台寸步难行,若想出去,唯有借尸还魂一条路。

首先,借尸可不是随随便便找一具尸体就成的,这种行为是对亡者的冒犯和亵渎,是极其不道德的,彻底违反了夜台律第四百四十四则——是的,这才是真正的四百四十四则,之前那个“投水轻生者不问因果,打为江伥”是谢必安诓她的,但也并不全然是胡诌,先时被提议过,但因为只有一人赞同,最终没有被写入律典——想要合规且道德地借一具尸身,只有成为摆渡人,靠自己的本事,老老实实去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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