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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楼小禾拄着拐迈出来,反手将门掩上,在门外站定,从怀里摸出枚凤仙霹雳火,对准自己的脑门就来了一发,轰然巨响骤然变了调子,戛玉鸣金,火弹与无形的屏障在半空中对峙,火光迸然如流星,一缕青烟直上,朦朦光雾里,嘈杂的声响仿佛穿过玄远的幽谷,携着清凉水汽,邈邈迢迢地传来——
“小禾娘娘显显灵,叫那风也顺来日也美,看顾地里庄稼,给个好收成。”
“小莲同阿牛今日吵了好大的一架,小禾娘娘再铆铆劲,快快拆了这对死冤家,好另成全我与阿莲这双美鸳鸯!”
“隔壁老刘走丢了,一丢就是大半年,也不知几时能回……小禾娘娘,他还欠我一吊钱没还哪!”
“铁蛋的病几时能好哇,世上的药都要叫他吃尽了……”
“闻说娘娘也管地下事,替信女给吴老二捎个话:他最宝贝的儿子叫水给淹死了,面目泡得发烂,到了下面,父子聚头,怕也相认不出,只得将心掏出来看看,一般黑的那个定是亲骨肉无疑了……”
杂音交织在耳边,风过处,凭空撕开一道裂缝,罅隙里伸出只庞然巨手,拈花弄叶般,轻轻放下一口金光铸就的洪钟,将将把楼小禾兜头罩住。
——这个叫作金钟罩,由善男信女们的愿力凝就,只要楼小禾遇上危险,便会像这般从天而降。
之所以柳含烟和沈涣能放心废柴般的她独自外出,也正是深知这罩子的威力:放眼四海,等闲没人能伤得了她。
楼小禾将凤仙霹雳火收好,单手撑起那金钟,蓄力一推,金钟飞起的同时瞬间变大,咚的一声,将身后院落严丝合缝地罩上了。
好了,这下小狗在里面,很安全。
*
楼小禾要去一壶天,探看正在闭关休养的柳含烟。
现在的一壶天,已不再是从前的一壶天。
就像她住着的这座孤山,也不是彭狗别院所在的那座孤山。
阮从谦死讯传回灵墟后,柳含烟为首,带着一众族人,开始遭到无休无止的追杀。逃亡路上虽则凶险万状,但他们也逐渐恢复元气,是时候找个据点安顿下来了。
择选据点时,柳含烟总要带上楼小禾,有一天,她偶然发现了在一壶天里彭侯给她摘着吃过的那种野果,问柳含烟,才知道果子叫八月炸。
于是他们顺着八月炸,一路找到了这座山,远远看过去,荒芜,冷寂,又实在盛大。
太像了,有一瞬间,她依稀看见那座熟悉的院落,那株遮天蔽日的龙抓槐,那口红砂石围起的水井……
楼小禾擅自在山脚下落了户,还自作主张给它取了个名字,就叫“孤山”。
至于一壶天,只与孤山隔着一爿湖,并不太远。
楼小禾觉得这个据点选得似乎太草率了一点,问柳含烟,她却说:老大在哪,一壶天就在哪。
“……”老大??什么老大???别闹。
这个称呼,柳含烟不顾楼小禾的反对,执意给她安上了。
大家也纷纷表示,天君不在,一壶天需要有人做主。
天君不在……
是的,他不在。
恶狗村的那群狗子里,并没有彭狗,也不知,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
他不曾在那无间地狱里受尽等活之苦,这自是幸好的。
可他消失的这许多年里,又究竟去了哪里?
楼小禾知道的,他没有死。
当柳含烟在夜台使出藤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
凌霄大摄没有消失,他身为元蛊的宿主,自然也没有殒命的道理。
这个念头,当时就好像一条纤细的藤蔓,一点点缠住她的踝,越来越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勒断,于是,几乎被黑暗吞噬殆尽的心神伴随着清晰的痛感逐渐回笼,那一刻,她感到强烈的后怕:
她隐隐有预感,自己险些就要踏入的,是怎样一片万劫不复的泥淖。
这个狗男人,即便下落不明,声销迹灭,却又一次,拉了她一把。
她同彭狗,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宿命,纵使算不上良缘,但终归还未到了局,他注定要回来,同自己在将前缘续上,哪怕是孽缘……她也认了。
彭狗每死一次,总要活过来的,大部分时候,几乎当场就完事了,只小时候有过一次,花了整整一宿才从那扇门里爬出来,害他那个渣爹白高兴一场,还吓个够呛……
也不知道他这回憋着劲是想要吓唬谁。
冥鸦瓮里,楼小禾便发现,这个无所不能的天才,不怎么识路。
天刑咒到底非同一般,这次他许是走得太远了些,一时找不见回来的那扇门,没奈何绕了许多冤枉路,这才迟迟不归。
若果如此,倒也好说:不就是等待嘛,她最擅长了,这回还有这么多号人陪她一起等,好得很。
但是,做“老大”什么的……
楼小禾拒之不迭,她讪讪地笑,笑得脸有点抽筋:“这个位子……柳护法当仁不让。”
柳含烟看她一眼,没有搭腔,转过头朝大家道:“都跪下,叫老大。”
说完,楼小禾就见她第一个在自己跟前跪了,紧接着,噼里啪啦跪了一串,沈涣虽然不情不愿,但竟也老老实实照着做了,别说,跪得还挺标准。
大家伙齐声:“老大好!”
楼小禾两股战战,不敢耽误,忙不迭地膝盖一软,扑通跟着跪下来:“……”
叫什么老大,分明是赶鸭子上架!
而且老大听起来会不会太土了一点……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别人给的,还给个没完没了的。
就这么,除了尊贵地祇小禾娘娘,仙门头号缉杀对象……楼小禾又多了一重身份:一壶天新的老大。
狗男人,你最好给我赶紧找着路滚回来,不要让我太为难,否则……我也只好多为难一下了。
话说,好端端一个天才,怎么就摊上路痴这破毛病呢?
楼小禾越想越气闷,拐杖在地上拄得咚咚作响。
……
院落的檐角处挂着串风马儿,两枚辟邪的厌胜钱串在一起,风一吹,叮叮作响。
小狗趴在檐下,仰着脑袋,目不转睛盯住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