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自己写的一本传承里抄了几句铭文,时间太久,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当初抄过什么。但他记得自己写过一句“落尘白雪致,自有仙客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着将这句话抄下来。或许还是那句话,他觉得“致”这个字和他有缘罢了。
后来那位新的来客也下了山,他下山之前,看着天边的雪,轻声给这座山取了个名字。
我们说过,那座山后来名叫落云。
再后来,他在山间建起一间小院.
再后来的故事,就很熟悉了。
……
江景站在原地,听林竹易慢慢将整个故事讲完。他忽然想起了做过无数次的那场梦,那位仙客,以及那座仙山。
他又仿佛在这里看到灯火点亮夜空,有一对年轻人在众人簇拥下意气风发,策马扬蹄。
又似乎能看到另一座小城,宁静平和的日子如水流去。
最后的最后,一切汇集成一条青石长街,一切的悲欢离合,因缘纠缠,在其上相遇。
……
其实,落云山上也曾经去过一个误入的书生,他进了石洞之中,恍惚间似乎大梦一场,刚转醒,神智还未清醒,便将石碑上的文字抄了下来,又添了梦里的见闻,写作本书,定名《落云志记》。兜兜转转,那书生屡试不第,摆了个书摊敷衍生计,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做那同一个梦,梦到一条白墙灰瓦的小巷,后来有一次他进过书回住所,走过一条青石长街的时候忽然看见河岸边的一处巷口,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忽然觉得那就是梦中的小巷,后来也便在那出摊。过了几年,他积累了些资材,成了家,在巷口买了间屋子,却仍然是摆书摊过日子。
那时候,有个住在小巷里的年轻人,每天也没什么事,也不读什么正经书,就是游山玩水,往往几月不归,像个不羁的公子爷。每次出游之前,他都顺手般地从书生那买几卷闲书,说是路上去读,随后放进行囊里,纵马离去,书生也往往暗自感慨赞羡他的潇洒。
时光流转,那年年轻人已经年近不惑,书生也已经年过古稀。冬日一天清晨小巷里来了一些陌生人,书生下意识让开道,过了一会便听到唢呐声响,他回头看,只看到白幡飘荡在某家门头,也只低下头来,叹了口气。过了几天,曾经的年轻人牵着马来到书摊前,说自己打算去京霄闯荡一趟,也该成家立业了,问他还有什么好书没有。他脸色憔悴了许多,两眼甚至有些血红,像是碰到什么大事,又像是哭了很久。书生叹了口气,没再多问,给了他几本书,结过账,对方正要走,书生却轻声叫住了他,用颤颤巍巍的手递给他那本《落云志记》,说这书恐怕是没多少人会读的,只不过是自己梦中呓语和一篇不知虚实的铭文罢了。
“只是,”书生咳嗽两声,“我希望有人把它传下去,因为我宁愿相信那个故事是真的。”
那位曾经的年轻人接过书,点了点头,告别了书生和小巷,打点行囊上路。
后来他科考不第,也没在其他方面获得什么成功,连成家的目标也因为年纪太大,经济落魄,没能实现。最后只好卖了马,租了一处破屋,到了一处茶馆说书为生,也就偶尔拿那本书当个传奇话本说给茶客听。年老之后,他膝下无儿无女,就着自己也姓秦,也就在秦府做了个门房,好歹有一方卧榻,一碗热饭,能安度晚年。
平平淡淡的门房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幻历萧隐三年十一月初七,那天下了初雪,他翻出自己当年带来京霄的手炉,也是这么多年留下为数不多的旧物,忽然想起到今天,自己正好来了京霄廿年整,那年的今天也下了初雪,带着回忆与思绪,他小心翼翼加了炭点上就着暖手,却忽然看见一个清冷似雪的年轻人持伞走来。走到门前,看见那年轻人拂去肩上薄雪的一瞬间,他手一抖,将手炉碰倒,就连没燃尽的炭撒到鞋上也毫无感觉。因为他如同忽然囫囵过了一场大梦,莫名想起了那本书中写的那座山,想起山中的仙客,想起那段因缘,想起那条小巷,巷口的书摊和那个书生,也想起那句话——
落尘白雪致,自有仙客来。
……
书里说,其实这世间本也没什么仙客,不过都是匆匆人间过客。只不过有人走过山间,而有人居于市井罢了。
书里又说,这世间不过大梦一场,不过这场大梦睡过太多轮春秋。
或许等又一场雪落下,等到春日再临,等到大梦一场,终于落定,等到岁月安宁,一如很多很多年前,辰玟府的日光洒落街尾,烟柳抽枝,绯红沉碧。
正如同不知多少年前秦蕴站在书桌前,轻轻提笔写下——
愿此生以大梦入世,世以恣肆若梦。
万般尘缘,终有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