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辽王府在京城的王府占地是相当阔的,虽广辽王一家人长期远居封地,但帝君下令为其保留京城的王府,还在汤门大街那等紧临皇宫的好地方,好叫入京述职时也有得去处,天恩浩荡可见一斑。
广辽王世子彼一入京城,宫里就得了消息,派了人来迎。
来人是陛下身边的掌事姑姑禾娴,禾娴姑姑乃是宫中的头等宫官,虽说宫官品阶不比外臣,但是天子近臣。
在宫中长大那几年,冬青和禾娴姑姑打过的交道不少,两人彼此熟悉,禾娴姑姑也不多同她虚话,被仆从引进来,她福了一礼:“世子万福,官家等候多时了,请世子觐见。”
冬青已经粗略洗漱完穿上了朝服,当朝有严格的品级制度,三品以上服紫,四、五品服绯,六、七品服绿,再往下着青色。冬青的朝服是紫色盘领宽袖,配乌纱镶宝金善翼冠,袍上用金线绣着团龙,此乃衮龙袍。
听说前朝时的品服繁复奢靡,内外多达十二层,头上还要带着一整套珊瑚黄金打造的头冠,这身衣服比之前朝已经可以说是简化了不知多少,但是一穿上这身衣服,冬青还是觉得难受无比。
“禾娴姑姑,走吧。”
冬青照旧想骑马去宫门,被禾娴姑姑不赞同地叫了一声,冬青无奈地放弃,转头坐下了停在门前的四马马车。
冬青撩起帘子对禾娴姑姑道:“姑姑,你也进来坐吧。”
禾娴姑姑摇头,“不必了世子,这不合规矩。”说罢,她撩起公服裙摆,在前室坐下。
冬青也不尴尬,禾娴姑姑就是这样的性子,虽在宫中当差,性子却实生硬得很,宫中很多小仆婢常私下吐槽她没有人情味儿,但冬青颇喜欢她。
宫中生活起来总有些难以言说的水深火热,她是广辽王府嫡亲的小姐,自然是没受过什么苦楚的,生理上的没有,心理上的暂不表。但是对于底层的仆婢来说,宫中就是吃人的地狱,碰上的是冬青这样好伺候的主子是运道好,碰上一些心肠不好的使傧*,被鞭笞惩罚都是常有的事情,逃过了这些惩处,偶尔天冷天热的也容易夺人生命。
好多小宫人的那点俸禄根本不够请大夫的,禾娴姑姑这时候便会自己给垫钱,说是垫钱,但是这些小宫人其实根本还不上,禾娴从来不曾追究,这不是偶尔的行为,是冬青在宫中那几年常常看见的。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冬青坐上舆驾,宫妇抬着舆驾来到政坤殿外,成霰源迎上来:“老伮给世子请安,世子可还安好?”
冬青笑着点点头:“劳伴伴挂念,一切都好。”
“哎哟,世子真是折煞老伮了。世子快进来,刚刚官家还在念叨世子呢。”成伴伴退两步,躬着腰转身引路。
冬青幼时听人讲过,这里从前叫乾政殿,后来官家出生,取名讳为将乾,为了避谶,这乾政殿就改了名叫政坤殿。
政坤殿里,日光下坠,坐在高堂上的君王看不清面容,她将奏本甩出去,落到堂下头发花白的官员脚边。
治粟内吏符远颤巍巍跪下捡起奏本一看,吓得连连磕头。
“若不是朕的巡史拼死回禀,朕还要被瞒多久?符爱卿,你治理长沅治理得好,连监察长史都恍若无物。”
君王的语气并不急缓,即使发怒,也不会溢于言表。但堂下为官四十载自认为纵横捭阖的大官已经吓得溃败。
“爱卿,朕当年在尚文阁念书时,你也曾是母皇为朕请来的帝师阁老,朕还记得当年你与钟老起了争执,钟老认为,小官治贪,大官治反,你曾强烈反对,认为政治清明需要上下同治,你是如何走到今日这一步的呢?除去你二品的俸禄,朕赏你职田三十顷、宅邸两座、庄子与铺子金银若干,这些养不起你符家上下十六口人吗。朕待你,可有苛薄?”
符寂长磕不起,抖如筛糠,良久后,她抬起头,颓败道:“是臣辜负了陛下,人在高位久了,就忘记了自己当年也受过忍饥挨饿的日子,恳请陛下允臣回乡。”
那股气一泄,骤然间显出一股老态。她不再是这个偌大王朝能呼风唤雨的高官了,这时候,她显露出了原本的老态。
姬将乾看着匍匐在地的老妪,到底还是有些心软了,她想起来自己还是太子之际,在尚文阁读书,那时候冬青的母亲绪将戟陪她一块儿念书,她们是最好的朋友,那时候是多么快活的日子。
目光落到堂下,只道是物是人非。姬将乾闭上眼。
天恩奏响:“符卿年事已高,允卿回乡颐养天年,年关将近,年后启程罢。”
符寂满含热泪,跪拜叩谢皇恩,“恭祝陛下长生无极,度国的天下千秋用祚,万世永好。”
退出政坤殿时,她和冬青错身而过。
见到冬青走进来,君王转怒为笑,“吾儿冬青,上前来让朕瞧瞧。”
冬青快步上前,撩起品服下摆,老老实实跪道:“冬青拜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姬将乾摆摆手,满不在乎道:“起来起来,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同朕行这些虚礼。来朕身边。”
冬青站起来,一步一步踩上台阶。宫中处处是台阶,台阶最多的自然是上朝的太极殿,其次就是这政坤殿里的,政坤殿的地上铺就着玄色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