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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但愿好梦呦,夜夜如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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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第二罪又是何事?”永熙帝问道。

“修筑祭天炼丹之坛的事,圣上不嫌奴才愚笨,交由奴才负责。那祭天之坛原本欲修筑九百九十九阶白玉阶,臣异想天开,自作主张,想请圣上改九百九十九阶,为整整一千阶。”傅东海道。

“九百九十九是好数字,缘何要改?”永熙爷不解。

“只因奴才近来总是做梦,梦里有一位神仙,对奴才说,你主子本是天上玉帝,为修为精进这才下凡历劫,如今时候已到,该当重新位列仙班,重归天帝之位。可你这奴才,只建九百九十九阶,这是什么道理?”

“奴才惶恐,忙问那神仙缘由。那神仙说,天上白玉京,乃神仙居住之所,其阶梯为一千阶,踏满一千阶者,得道成仙。你却只修九百九十九阶,怀的是什么心思?”傅东海此话说得玄之又玄,真是满嘴诡话,毫无边际。

“奴才愚笨至极,差点要耽误圣上回归仙班,乃是大罪,因而求圣上责罚!”

永熙帝听他一番话,却分毫不觉生气。永熙帝心中,也有些信以为真,真以为自己原为玉皇大帝,下凡历劫,他喜不自禁,大笑三声,道:“傅东海,你起来吧。你能与神仙通梦,也是你的机缘,何罪之有?待你修好一千阶祭天坛,朕还要大大地赏你!”

傅东海拜倒下去,高唱道:“奴才不敢当,奴才只愿圣上一统天人二界,如愿以偿。”

永熙帝被刘福、傅东海二人一番谄媚吹捧,眼前好像当真浮现出自己重回天庭,一统仙人的盛况,他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他伸出枯木似的手臂,好像真的触摸到了眼前的幻觉,他口中喃喃道:“朕,乃千秋万载,天人一帝......”

刘福、傅东海以及大殿内侍奉的数十人等,皆跪倒叩首,齐声唱道:“圣上乃千秋万载,天人一帝!圣上乃千秋万载,天人一帝!......”

千秋万载,天人一帝。而这“千古一帝”的江山,正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

待出了殿门,刘福与傅东海并肩而行。一个胖而矮,一个高而瘦,一个满面堆笑,笑里藏刀,一个神情肃穆,道貌岸然。

“傅公公的七窍玲珑心,咱家真是佩服得紧。”刘福双手揣在袖中,笑道。

傅东海目不斜视:“刘公公自谦了。千两黄金掷地的气魄,傅某钦佩至极,想必江南商帮送来的白银,真如流水。”

“无奸不商嘛,江南商帮想请咱家帮些小忙。”刘福满脸堆笑,“只是可惜他自个儿没福气,叫盗贼灭了满门,哎,也是可怜人呐。”

刘福作出一副叹息的样子,不知情的,当真以为他生了慈悲之心。

傅东海也笑了一声,意味不明。他一笑,脸上的刀疤便跟着一起抽动,有些狰狞骇人:“傅某与刘公公同为服侍圣上的人,更应当齐心协力,可莫要叫旁人钻了空子。”

“你我本无罅隙,又何来空子可钻呢,傅老弟?”刘福这话,说得不能再亲热了。

傅东海向刘福拱了拱手,道:“有您这话,傅某便安心了。府中有事,先行一步。”还未等刘福回应,他径自向前走去,只留给刘福一个背影。

刘福脸上的笑僵了下,他的徒弟小德子迎了上来,先是为刘福披上裘袄,然后捧上一个暖炉递给刘福,刘福没接,他冷笑着啐了一声,盯着傅东海的背影,低声骂道:“他姥姥的,什么东西。”

小德子连声符合:“他傅东海是什么东西,也敢在师父面前耍威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师父您可别同他一般见识,他......”

“小德子,你可别搁师父这儿拍马屁。”刘福缓过劲来,接过暖炉,拽紧裘袄,向宫外走去,“他也还真算个东西,有些手段,你师父未必就能更胜一筹。”

“不过啊,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师父多吃了十年的饭,可不是吃到狗肚子里去的。”走过宫门,一架软轿正停在那里,等着刘福。

“你师父我呀,见招拆招呗。到最后,也还有底牌的呀......”

......

四川某县。

“幺儿,幺儿,我的幺儿啊!”一名中年女子紧紧地拽着那幼儿的手,那不过五岁的幼儿也哭着喊着,拉住娘亲的手不放。

“官爷,官爷,我们家是清白人家啊,世代务农,从不忘本,赋税年年交足,从没一点拖欠啊官爷!您就发发慈悲,放了我家幺儿吧,小的给您磕头了,磕头了!”一名男子跪在地上,不住地向抱着那幼儿,往外扯的官兵磕头。

为母则刚,那中年女子的力气,竟在一瞬间比官兵的力气还大,官兵来了气,一脚将那女子踹开,啐了一口浓痰,道:“你他娘的,万岁爷要用你们家孩儿祭天,那是你们家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祖坟都冒了青烟了,还敢在这里推三阻四,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说完“刷”的一下,将腰间配刀抽了出来,森寒的刀刃不住挥舞示威:“瞧见了吗,爷爷这口宝刀,你们谁想试试吗?”

“娘,娘!我要娘亲,我要爹爹!呜呜呜......”那孩子的哭声,真是催人泪下。

中年女子霎时间泪如雨下,嘶声力竭:“你们、你们难道就没有孩子吗?!你们这群畜生,畜生!”

那官兵眼冒凶光,他挥刀劈下,正砍在那女子的脖颈,那中年女子登时血如泉涌,脖子断了半截,倒在地上,没有半点生气。

可她直到死时,也依然没有放开,拉着自己孩子的手。

“婆娘,你别吓我,你醒醒,别吓我......”男人一瞬间呆滞了,他扑到妻子的尸体前,他伸出手,尽力地去捂住伤口,想堵住涌出的鲜血,可他除了沾染满身的鲜血,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看到了,这就是违抗官府的下场!”那官兵草菅人命,却耀武扬威。没了女子阻拦,那官兵轻松抱起幼儿,要将他送给官府,不日送抵京师祭天。

男人呆坐原地。

他耕地,做农活,他婆娘纺线纺纱,他们的幺儿,是十里八乡最聪明伶俐的孩子。他夫妻二人攒够了钱,本想明年盖一所新房,再送他们的幺儿去学堂。幺儿那么聪明,将来说不定还能考个秀才,做官老爷。

无数个日日夜夜,男人累弯了腰,女人熬红了眼,可他们相视一笑,并不觉得疲惫。因为相信,凭借着他们的辛劳,他们一家三口,会过上好日子的。

他从未想到,在一瞬之间,所有一切便破碎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官兵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看着躺在地上,不能瞑目的妻子,他听着幺儿远远传来的哭声,在那一刻,他牙关紧咬,双目充血。

他飞奔一般,拿起屋内的锄头。

他是一个懦弱的人,他谨小慎微,他与人为善,他质朴淳厚,他是大齐最典型、最普通、最渺小的农夫,他习惯压迫,擅长顺从,不到万不得已,他会一直表现为一只沉默的羔羊。

直到忍无可忍,万劫不复。

“啊!!!”他大叫着,他像一个怒发冲冠的勇士,拼命地扑了上去,他高舞着手中的锄头,向那官兵挥去!

那官兵听见风声,他惊恐回头,道:“你要做什么......刁民,刁民!”

“噗嗤!”“噗嗤!”

两柄刀刃从左右刺出,正中男人的左右腹,将他串了起来,刺了个对穿。另外两名官兵持刀,狠狠地盯着男人。

鲜血溢出男人的嘴角,耳鸣声刺痛着男人的耳膜,可他心中燃烧的仇恨,促使他再向前一步,落下手中的锄头。

“啪嗒——”锄头只差那么一点,就能砍中那名官兵,可锄头,最终还是落到了官兵的身前。

“噗嗤、噗嗤、噗嗤——”

官兵惊魂未定,泄愤似的拿着刀,对着男人乱刺乱砍,在男人身上捅出了十几个窟窿。

男人几乎感受不到疼痛,他饱含仇恨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官兵,他的血液渐渐流失,幺儿的哭喊声越来越渺远,好像在飘荡,飘啊,飘啊,直至漂荡到多年前一个静谧的夜晚,他剁着草料,抚摸着骡子的皮毛,而女人抱着孩子,轻声唱着哄孩子入睡的歌谣。

“月儿弯弯照九州,照我孩儿无忧愁。富贵功名都不求,但愿好梦如今宿......但愿好梦呦,夜夜如今宿......”

......

人群静默悚然,不敢出声。两具尸体在地,无人敢为其收尸。

人群之中,一位异乡人头戴斗笠,脸戴面具,身着儒生长衫。

面具上花纹繁复,依稀可辨认出两个字,左为“太”,右为“平”,合为“太平”。

他静静地看着这场惨剧收场,面具遮掩住了他的神情。他出神地看着满地流淌的血液,直至身边的人群都已散去,他才压了下斗笠,向远方走去。

同月十五日前,陕西省凤翔府岐山县五品县丞,挂印辞官,不知所踪。

这一滴微不足道的小小涟漪,千回百转,或许在将来,会掀起震惊朝野、席卷大齐上下的一场——滔天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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