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一年十二月廿一日夜。
上官熹褪去红妆,时隔十一年,重披银甲,手持赤羽长弓,立于死牢之外。
看守的侍卫早已被放倒,上官熹步入死牢之中,黑暗之中,她双目亮如星辰。
“你等昔日为阶下囚,而今你们的性命,正在自己手中!”
“咔哒、咔哒——”囚牢的铁门被相继打开,那些亡命之徒紧握手中的兵戈。
“诸位,去搏一条——”上官熹沉声道,“生路吧。”
......
“督主,督主!”锦衣卫统领禀报道,“死囚作乱,已入宫中了!”
阎如风神情一凛,他望向窗外,一星火光在远处燃起,随夜风愈演愈烈。
那是死牢的方向!
“急调锦衣卫东厂人马,速去镇压!”阎如风提起配剑,向外走去,似要亲自动手,而他身后,尚是青年的傅东海,无言沉默,却紧紧跟在阎如风的身后。
阎如风的面容却隐没在黑暗中,他的神色怎么也看不分明。
......
“哪里来的火光?”晏花时双目沉沉,宛如这无边夜色。
“回娘娘......死囚作乱,东厂锦衣卫已去镇压,您与三皇子切勿出宫。”侍婢神情慌乱,强作镇定。
晏花时却不惊慌,她早已将三皇子李不孤安顿好了。
她神情冷静得反倒异常。
晏花时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侍婢想要阻拦,却被晏花时推开。
紧闭的宫门被打开,素未谋面的禁卫军却手持兵戈,将晏花时拦在宫中。
“本宫乃是湘嫔,你敢拦我?”晏花时双目微垂,眉尾微挑。
“奉皇后娘娘之命,今夜任何人不得出钟粹宫。”那禁卫军冷眼看着晏花时,毫无敬意可言。
“我竟不知这宫中,已是她的天下。”晏花时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淡,她睨着那禁卫军,问了句:“你确定,要拦我?”
“唯命是从而已。”那禁卫军如是答道。
晏花时轻笑一声,就在下一秒,数道黑影自夜色中突然出现,刀刃攀上禁卫军的脖颈。
“刺啦——”血流如注,禁卫军纷纷倒地。
那是永熙帝赠给晏花时的影卫,只是晏花时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到底是永熙帝神机妙算,还是他在演一出请君入瓮?
“按计划行事,去正阳门!”晏花时下令道,她撩开马车的帘帐,却在将行之前,最后望了一眼坤宁宫的方向。
南北世族势如水火向来不相容,倘若上官氏复起,南方晏氏与其他世族必无立足之地,何况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为人鱼肉......
那日来信,父亲已告知自己,督统两江的庆王暗中领兵北上,京师恐有生变。果真在不久后,永熙帝便予自己影卫,并让她监视上官熹。
“上官熹对你最无疑心,若有生变,你便率领影卫,速去正阳门接应庆王。”
这是永熙帝交代给晏花时的原话。
护甲嵌入掌心,晏花时终于狠下心来,坐进马车之中,放下帘帐。
她从此,再不回头。
“走!”
马车自预定的小路疾驰,避开禁军耳目,到达正阳门。
可正阳门前,禁卫军薛英早已带着精锐人马,守在门前。
夜风中,薛英手持兵戈,红缨猎猎,看着逼近的影卫。
大战在即。
......
宫门早已被策反的禁卫军打开,为上官溯的人马敞开一条大道。
七年前一纸诏书,命上官溯此生不得回京,而今他一身戎装,手持红缨枪,策马入宫门。
宫门内,来接应上官溯的,正是上官熹。
“兄长。”上官熹唤了一声,她这七年间所有的思念与愁绪,都在这一声兄长中说尽。
“阿熹。”上官溯看着上官熹的眉眼,他们相视一笑,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心有灵犀,时局急迫,已无需多言。
“死牢被打开,东厂锦衣卫已中调虎离山之计,禁卫军寒门子弟已为我等驱使。”上官熹与上官溯对视一眼,他们的双目在黑夜之中,都如同出鞘的利剑。
他们异口同声:“速战,速决。”
马蹄腾飞,在空中留下一道迅疾的幻影,大雪纷纷而落,上官溯与上官熹领着身后人马在这风雪中疾驰而去。
火影憧憧,或明或灭。
乾清宫外,守在宫门前的几个残留的护军声音颤抖:“尔等乱贼,还不束手就擒!”
“唰!”一箭破空而去,正中那人胸腔,上官熹于马上收弓,锐不可当:“败者为贼,而胜者为王!”
“开宫门!”
“轰隆——”乾清宫恢弘而高不可犯的大门被兵士猛然撞开,宫内护卫披甲列阵,而阵中央,则是被团团守住的永熙帝,李崇明。
“朕还以为,朕的平虏将军远在边疆,中箭昏迷不醒。”永熙帝的面容上不见慌乱,他扫视过上官溯,目光又落在了上官熹的身上,“而朕的皇后,又为何身披戎装?”
“失道者寡助,多年前你如何夺得皇位,如今未尝不能重演。”上官熹目光凛然,她与永熙帝对视着,宛若无声的交锋。
昔日帝后,如今却成了刀剑相向的仇敌。
“阿熹,你要叛我?”永熙帝眼中似乎有那么一瞬的不忍,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我乃上官熹。”她依旧像当年,并无许多变化的正盛容颜,一身灼灼红衣,手持一把赤羽长弓,可她望向永熙帝的眼睛,只剩下了恨,“你背叛上官氏一族在先,如今,也该做个了结了。”
“动手!”上官溯一声令下,他手下人马当即涌上前去,与永熙帝周围护军刀剑相接。
宫中护卫军固然森严,可上官溯手下人马皆是百战之兵,交战片刻,局势已然倒向上官溯与上官熹一方。
护卫军步步后退,留给永熙帝的余地已然不多了。
永熙帝站在原地,不惊不怒不悲不愤,他就看着自己周围的护卫军一个又一个地倒下,看着远处宫墙的火光汹汹,聆听着不远处嘈杂的呼声。
他就这样看着上官熹不带分毫怜悯,对准自己拉弓搭箭。
弦如满月,黑暗之中,上官熹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这些年的爱与恨,终究要在这个夜晚了结——
“唰!”
一箭破空,穿透夜风之间,似乎停滞了片刻,一切似乎都在被拉长、放慢,上官熹似乎可以看见羽箭在空中细微的旋转。
而与此同时,正阳门前薛英率领手下苦苦支撑,终究抵挡不住影卫与正阳门外军队的攻势,影卫逐步逼近,而正阳门外庆王军队正猛撞城门,欲以蛮力破开。
鲜血模糊了他的双目,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红缨枪,而站在不远处的湘嫔晏花时再次沉声下令——
“开城门!”
“砰!”轰隆一声,天地似乎都为之震颤,正阳门从外被撞开,强力的震动之下,薛英猛地向前扑倒跪地。
正阳门......他守不住了。
其他的禁卫军呢,怎么未见一人前来支援?
庆王的军队已然涌入正阳门,薛英不知上官溯与上官熹得手与否,他只知道,自己将要为这场谋逆献祭出自己的骨血与生命。
而他心甘情愿。
他为自己奋力一搏过,此生便无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