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无尘拜了三思殿,登了云台,又叩响了三清殿的门。
屋内人缓缓睁开眼,松了松全身跪累了的筋骨:“进吧。”
朗声绕梁,久久不散。
“吾谢绝见客,独你大摇大摆的叩上门来,我却不得不见。”道玄笑道。
卫无尘也并无不悦,若是道玄真行不想见他,大可以叫小道童站在门外拦住他,又何必屏退这里的道童。
卫无尘并没有戳穿道玄的话,只淡淡道:“上巳节了,合该来看看你。”
我合该来看看你。
“如今这世道。”二人相对而立,道玄微微开口:“你我自当要避嫌了。”
当朝臣子与前朝太子,本就不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物,现在虽然当今陛下不嫌,可谁知日后呢,保不齐会有人借题发挥,人
心是最难把握的猛兽。
“我上山小心,自然不会留下把柄。”卫无尘解释道。
“我怎么听说你在山下还同汝平伯寒暄了一番。”道玄也不恼,挑眉说着,含笑看他。
“我那不过是客套罢了。”卫无尘神色多了些不自然。
“随你怎么说。”道玄含笑:“人也见到了,话也说了,去办你的事情吧。”
卫无尘便去了一处偏僻寂静的屋子。
在拜了三思殿之后,‘卫无尘’已经回去了。
在他人看来,卫无尘从未去过三清殿见过道玄。
伪装成卫无尘回去的正是晨风。
真正的卫无尘踏进了静屋,有一深蓝色的身影静静回身,眼前的身影一闪,随后四目相对。
“卫无尘见过桓公了。”卫无尘拱手说的恭敬。
桓妙和桓婵的亲兄,在桓婵眼里,卫无尘理应唤桓圳一声舅父。
“卫将军多礼了。”声音有些暗哑,却不怒自威,脸上带着丝丝皱纹,透着这些年来他所经历的风霜,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不知卫将军相邀,有何贵干。”
明景上位之后,桓圳辞了相位,只想安心的住在自家的桓公府内,仿着宣烨那样,与世无争;可偏偏自己还有个桓婵最为牵挂。
那最小的阿妹,如今还在疯疯癫癫,痴痴傻傻;
他承父亲爵位被称桓公,亦是不得已维护家族荣光,又不得不迫于形势将相位拱手让人,又得惦念着桓婵,应下了一个辅丞的虚衔,要是没什么事,谁也不会找上他。
“我已将母亲接到了山下的别院。”卫无尘道:“我也知道桓公思妹情深,特此将别院的钥匙奉给桓公一把。”
桓圳以一种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着他,带着些许阴影。
“日后恐要将母亲托付给桓公多加看顾了。”
卫无尘说的真诚恳切。
“她本就不是你母亲,是我该谢过卫将军,替我这个做兄长的照顾她了。”桓圳也说得真诚。
自桓婵搬到别院后,他接到了消息就想去见桓婵,可在门口站了一夜,终究是没有勇气叩响那扇木门。
只要推开那扇木门,他就能见到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至亲了,可是他还是不敢....他不敢啊.......
最后站了一夜,还是卫无尘清晨来时,正巧碰见转身的他,请他进去。
是他没有早早的将妹妹接走,才酿成了当初的惨况啊。
“她是我的母亲。”卫无尘吐出来了几个字,一字一句:“无尘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亲人了,她是我的母亲。”
皇室中人始终不像寻常百姓家,那个舅舅,也不若眼前的舅舅。
桓圳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睛中打转,死死的盯着卫无尘,似乎要盯出朵花来才好。
一双桃花眼,看谁都显得纯粹,像极了桓妙,可其它的却是像明景,外甥像舅也是自然,而明景和明冉又是兄妹,自然也是像的。
不对,这不对,卫无尘怎的会是桓婵的亲生孩子,桓婵的孩子不是这个年纪,又怎会是桓妙的亲生孩子,若是桓妙的孩子,怎么会有理由不认当今陛下,那可是亲生父亲啊。
若桓妙在世,三皇子还在,他桓圳定会....定会为他搏上一搏。桓圳声音有些颤抖:“卫将军自当不是为了这些小事,来见我。”
“桓公明鉴。”
二人对坐。
“无尘今日想求教一件事情。”
“何事?”
“明熙四年十一月,顺昌事。”
此话一出,屋内针落可闻。
卫无尘的桃花眼纯粹的望着他。
桓圳侧首,闭眼,一滴浊泪自眼尾悄然滑落。
“明熙四年,十一月,陛下命我赴顺昌带桓夫人众迁往建阳。”历史书页上的细节在桓圳醇厚的声音中缓缓展现:“我率五百人自建阳前往顺昌,在途中遇袭,不敌,中毒箭,率百人被迫转往粟城,遇云侯,剿敌匪;我伤重,他劝我不可上路,我便去信给阿妙,叫她细细收拾,我晚去几天。后来见桑家来人了,是来借粮的,再后来我便昏睡了过去....醒来听到了顺昌噩耗。”
泣不成声,年近半百的男子,忆起旧事,泣不成声,泪水划过他脸上的沟壑,毫不留情。
顺昌城中的鲜血和性命都是他的至亲;
竹简上的点滴墨迹都是至亲之人的骨血绘成。
每每午夜梦回,想起的都是家中小妹知道他归来的喜悦。
那样喜悦的脸庞,那样欣喜的阿妹,他终究是见不到了。
“若是我当初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