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外,斯丹冈河边。
一台旧水车轱辘辘地转着,潺潺的河水推动着橡木轮盘,上游漂下来的柳叶粘在湿漉漉的轮叶上。
河岸上坐着一个人,用一根麻绳牵引着水车。轮叶时不时将水花高高扬起,把她的围裙下摆打湿成深褐色。夕阳斜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她只是静坐着,一边观察水车,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奥尔扬!”
从厂里飞奔过来的是阿斯塔和希达。
两人围上来,注意到她湿漉漉的裙摆,不禁好奇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奥尔扬没有回答,而是看着水中的木轮:“你们有没有觉得它像什么?”
“呃……你从哪搬来的水车?”希达活动了一下肩颈,眯起眼睛看过去,“像克拉克森先生家的水车?用来给羊圈饮水的那架。”
“我不是说它像另一台水车。”奥尔扬笑了,“我是说,你们有没有发现,它有点像纺纱轮?”
“那怎么了呢?”两人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朱诺说,我们可以把水车和纺纱轮连起来,那样就不需要我们自己转它啦,能省好多力气呢!”奥尔扬笑眯眯地说。
希达嘟起嘴:“朱诺说、朱诺说。你最近总跑她办公室,还搬到了城里,都要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啦!”
“才不会呢!”奥尔扬放下笔,正色道,“不管走到哪里,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说的最好是真话。”阿斯塔凑过来,悄声说,“因为我有一个很坏的感觉——她会偷走我们的工作!”
“为什么这么说?” 奥尔扬皱起眉,“啪”地合上笔记本,“我们明明会涨薪呀?”
“你刚才不在厂里,你没听到,她又有新动作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她说上学可以涨薪,但是……不上学就要降薪!”
“上学可以涨薪?”一片惊讶的嗡嗡声在工厂里响起。
朱诺站在车间的最前方,举着一个铁喇叭,声音向周围扩散,响彻整个厂房:
“是的——戴安娜女士正式同意,只要在学校完成一定课程、通过了考试,时薪就会在基础薪水上获得一个乘数,详细情况可以参考贴在那边墙上的细则。”
人群沉默了一瞬,最前排的一个中年人怯怯地举手:“什么是乘数?”
“很好的问题。”朱诺举起喇叭,“比如说,如果你在学校学会了‘乘数’——大概要花上二十小时,届时你大概能得到1.2倍的乘数,意味你的时薪会比基础薪水高两成。”
“我好像明白了。”一个年轻的工人举起了手,“……也就是说,如果基础薪水是十便士,学会了这门课后,就能变成十二便士?”
朱诺点点头:“没错,学得越多,乘数越高,收入也就更可观。”
人群里响起了低声议论,有人皱着眉计算着自己可能的工资变化,有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更多的问题出现了:“基础薪水是根据什么来的?”“岗位中位数?什么是中位数?”“可是我现在的工资比这个数高呀?”“每天做十几个小时的工,哪里来的时间去上学?”
一个年长的工人嘟囔道:“可我们学这些有什么用?车间里不还就是按老规矩干活?”
朱诺很快回答她:“你们没发现,现在工厂的要求已经和三个月前不同了吗?看看周围,机器是不是都在慢慢变样?如果不学点新东西,最后就只能去隔壁库房搬布料啦。”
搬布料是时薪最低、最累的活。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不少人的心思,许多人围到细则前头,听识字的人读上面的规则。
角落里,戴安娜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站在墙角静静地听着。
“可……我们哪来的时间?”另一个声音响起,“每天做十几个小时的工,回家还有家务、孩子……太晚了回村还不安全……”
“这就牵扯到另一个决定了。”朱诺严肃地上前,“工厂会逐步减短工作时间,尽早下班,给大家更多的时间去学习。我们接下来会每天工作十小时——含午饭时段。”
“十小时?”
“可我们以前不是至少做十二个小时吗?夏天白昼这么长,为什么不多做呢?要是工时短了,工钱不是更少?”许多人皱着眉问。
“短期内,确实会有影响。”朱诺坦率地承认,“但请大家想想,我们每天回家是什么状态?累得连饭都吃不下,第二天又强撑着回来上工?——我不知道你们,反正我是这样的。这样下去,我们能做到几岁?五十?四十五?”
纺织厂出现的年限很短,大家并不了解纺织工人的职业寿命,但关于那些终身在家纺织的农村妇女,她们是知道的。
“……我婆婆织了半辈子布,四十不到,手指就废了。”阿斯塔低声说。
“正是——缩短工时,是为了让大家能有更长久的工作能力,而不是在几年后因为伤病被辞退。”朱诺继续说道,“这一条能让你走得更好、更远的路——你们能学会读书写字、操纵机器、乃至管理工厂,时薪提高了,哪怕工时减少,收入反而会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