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兄台口才是真的不错。我听他把扬州知州的事迹从出生讲到当官,问他什么扬州的问题都能娓娓道来,实在是个奇人。我佩服得紧,喝了口茶,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兄台,这里可有什么上好的玉石铺…?”
“扬州不产玉石,你这样子去那些铺子,多半要被宰。”男子摇了摇头,似乎真当我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了,“……哦,不过有家老字号玉铺倒是不错。就是难找了些,不知你乐不乐意去。”
“讲来听听?”
男子喝了口水,正准备口若悬河,小二端了个大托盘过来,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客官,久等了,您的茶点上齐了——”
一道道精致菜品被端上桌,酥黄独、糟烩鞭笋、鸳鸯炙、冰雪冷圆子……小小的二人桌放得满满当当,我看着这回上的格外多的菜,整个人目瞪口呆。这是侍女说的‘茶点’?不是,这我哪里吃的完?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桌对面的男子。他一时语塞,好一会才小心翼翼把他的茶和瓜子碟又移远了些,给新菜腾出位置,看我的眼神又怪了一分。
“姑娘,你吃的可……真不少哈?”
“……”
我出了茶馆,按着男子给的路线拐来拐去,找了两个时辰,终于在一条小巷子里瞧见了那家玉石铺。巷子外是热闹的街市,走进来反而十分安静。已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烧火做饭,游人也都纷纷进了食肆,我一时有些嘀咕:这铺子老板不会也去吃饭了吧?
到近前一看,大门开着却没人在。我走进去环视一圈,试探地问了一句:“有人吗?”
“哎,”里屋传来老人的声音,“有的,客官稍等。”
我便站在外间等候,环视了一圈这间小铺。铺面不大却挺精致,各处摆放井井有条,展示的玉制品都颇为精美,一看便知雕刻者手艺不凡。我凑近看玉做的如意,通体流畅,雕出的云纹浑若一体,更是与玉本身的色泽相合,美玉的水纹仿佛会流动一般在光下微亮。
我心中已信了这铺子的水平,又随意瞧了瞧,却被柜台后的东西吸引了目光。柜台后叠了些红布,其上放了几个雕琢好的玉器,有的看起来像是玉碗,还有些玉佩,其他的我一时也看不出来作何用处。我正仔细辨认,掌柜推了帘子出来:“都去吃饭了,人手少了些,您多担待。客官来买玉?”
掌柜的看上去岁数不小,但精神矍铄,笑呵呵站在木台后看我。我摇摇头,“听说您这能加工雕刻玉石?”
“客官自带玉的话,我这自然也能做。”
我颔首,没忍住好奇,先指了指那叠红布,“我刚才随意看了看,您家做工真是精细。……不过,那是什么?”
掌柜转头一瞧,笑容更深了些,“哦……这个。不瞒您说,我家小孙女刚定了亲事,这不,正准备她的出嫁礼呢。咱们开玉石铺子的,怎么也得给儿女多备几件不是?”
“原来如此,那可恭喜您,好事将近。”我又看了看,指指其中一个,“那个是做什么用的?”
“客官还未婚配吧?”掌柜拿了那块玉饰给我细看,“这是出嫁女赠与男方的,可作定婚之用。这东西好坏,可要紧得很,得仔细对待着。”
我小心翼翼看了看,递还给他,“原来如此……”
“……那您看看我这块玉怎么样?”
我掏出那块揣了很久的玉石。掌柜接过仔细瞧了一会,又对着光看了看纹路,颇有些赞叹:“润泽细腻,光莹剔透,一整块竟毫无杂质,真是难得的好玉。虽未雕琢,却已能卖出个好价钱。客官是来卖玉?”
“不是不是,”我摇头,“是想问问,这玉……能不能雕个物件?比如您刚给我瞧那玉饰。”
掌柜转了转玉石,似是计量了下,“虽说可以,但不建议客官雕那玉饰。这玉石纹路整齐漂亮,雕那倒是大材小用了。”
“那您觉得雕个什么好些?”
掌柜又细细看了看,斟酌了好一会才对我道:“雕个长命锁或是本命佛,约摸是正好。制个小些的,平常当个玉佩或是扇坠也使得。”
“长命锁?”我一愣,“那不是小孩子带的?”
“哪里话,大人带的也不少。”掌柜把玉石放在台面上,“若这两种都不想要,就照着玉石纹理雕个装饰,也好看得很,正适合小娘子带。”
“唔。”我摸摸下巴,“如若是男子带呢?”
“也不耽误。雕个精致配饰,也合适。”
“这样……”
我与掌柜又谈了好一会,他表示这玉不好雕,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的工期。我有些犹豫,不知方应看是怎么安排的……能在扬州呆这么久吗?
对了,说起方应看,“有个事想问您下。您知道这地方在哪吗?”
掌柜听我报了地址,“那是扬州最大的渡口,客船商船都在那边停靠。客官是准备坐船南下么?”
渡口……?我心中疑惑,面上不显,点了点头:“对。这玉……抱歉了,这次时间约摸是对不上,若下回有机会,我再来您这。”
“好嘞。”掌柜摆摆手示意没什么,“若客官去了杭州,那边也有手艺极好的铺子,可去试试合不合心意。”
我点点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店家,虽说外面就是热闹街市,但您这巷子还是僻静。这些珍贵玉石就这么摆在外间,真的无事?”
掌柜笑呵呵整了整台面杂物,“客官初来扬州吧?咱们这新来了个知州,可厉害得很,不怕丢。若真有人偷了抢了,别管是谁,只要报了官,就能追回来。”
“竟是如此。”看来这知州在民间名声真不错,我暗暗记下,“那我就先告辞了。”
我跟老板道别,刚踏出门槛,他却开口叫住了我。“小娘子,赠人长命锁,便是期盼对方能够长命百岁,诸事顺遂。若是遇到什么不测,玉石也能为佩戴者替身挡灾。”
“因此赠与心上人,也未尝不可。”
掌柜笑眯眯地看我。我有些怔愣,回过神来却也回了一笑,向他抱拳道谢。
“多谢您。我会考虑的。”
月上柳梢,我才慢腾腾晃悠到了渡口边。江边比我想象的热闹得多,轻歌曼舞声不知从哪处画舫悠悠飘来,让人忍不住侧耳细听,辨辨那歌女哼的是哪家唱调。我刚环视一圈,就有人走上前来,唤我“姑娘”。
我一看,不是彭尖,却也是个侯府的熟面孔。我跟着他走了两步,到了个华丽的大船前,丝毫不比刚才瞧见的雕梁画栋逊色——好,一看就是方应看的风格。
我钻进船舱,才发现里面布置的更是华丽舒适,比外面不知精美多少倍。方应看解了外袍靠在软垫上喝茶,面色冷冷似乎在想什么,见我掀帘进来才舒展了眉头。我坐到他身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是去哪?”
船微微摇晃,却是离了岸,汇入船流之中开始行驶了。方应看声音懒懒的:“杭州。”
“杭州??”我惊讶道,“不是今日才来扬州?这就要走了?……你公事办完了?”
“暂时无事了。扬州府衙有趣得很,且让他们再忙一段时日。”
我听着像是有故事,也提了兴致,把我这半日的见闻说与他听,“这新任的知州果真这么厉害?”
方应看听我讲完,却没回答我的问句,只是若有所思道:“……过刚易折。”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放下茶杯却想起另一件事来,“说起来,怎么没见彭尖?”
“他有事要办,傍晚就出城了。我们走水路,能少些煞风景的尾巴跟着。”
“尾巴?才来一天就有人盯上你了?”我诧异道,但想了想这艘华丽大船,“……感觉也没有很低调。”
“扬州画舫都极尽奢华,华丽些反而不易辨认。”方应看起了身,“这船行得快,明日就能到杭州。十有八九无事,只是不想有人扰了我们的兴致。”
“兴致?”我好奇得抓耳挠腮,“到底是要去哪?”
“急什么?”方应看笑得像个狐狸,“明日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