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
山间的早晨格外清新,天蒙蒙亮我就醒了,披了件衣裳坐在门廊上发呆。昨日傍晚夕霞红遍天空,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拉着方应看去干点什么好呢?一会朝食吃什么,以他那酱油醋都分不清的德行……还是不让他进厨房了。昨晚的饭菜不错,只不过我竟完全没察觉到那人的气息,看来内息还要再练一练……
我干脆摆了姿势,开始平缓地运气吐纳。呼吸声悄不可闻,我气沉丹田运转自在心法,山间穿堂风、叽喳的鸟儿鸣啾、飘下的枝叶簌簌尽入耳来。我思绪又不自觉地移到那块玉石上:那老板说杭城也有不错的铺子,要不再去碰碰运气……?
但得瞒着方应看……这双人之行,可怎么找理由溜走呢。我呼吸不乱,心中却已开始胡思乱想,连要去杭州某处见师父的离谱理由都冒了出来。
“怎么大清早就在这调息?”
方应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他就跟着坐下,直接把我整个人环入怀中。他下巴搭在我肩头,声音带了些刚醒的懒散味道:“我念着与你出来游玩,今日都未晨起练枪,你倒这么早就跑出来。”
“你说,那么好的轻功和隐匿之术,怎么才能发现?”我答非所问,“是我气息练的还不够好吗?”
“昨日你我本就在交谈,且你一心都在棋盘,没发觉也正常。”方应看有一搭没一搭地捏我的肩,“再好的轻功,也要吐纳换气。你若真的好奇,倒有个秘法,可以教你。”
“说来听听?”
方应看给我详细讲了那功法。我试着体会了一下,运转不易,但确实效果显著,能听到感受到的距离大大增加,甚至能察觉到远处的虫儿扇动翅膀。我睁开眼睛:“好神奇的法子……就是太累了,平常总不能一直这么聚精会神。”
“习惯了就好。”方应看道,“起这么早,是有什么事要做?”
“没什么事,想今天去哪玩呢。”
“龙井村那边近日似乎有些杂耍集会。想去吗?”
我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去,这人怎么连这都知道,“好呀,反正我没什么安排……你都计划好啦?”
“没有,这两日才知道的。”方应看把我搂近了些,低下头亲了亲我的唇角,是个完全不像他的温柔亲吻,“这回我们走那条更快的路下山。”
*
我早该知道方应看所说的“陡”定不是平常的陡坡,但看到明晃晃的堪称垂直的山崖,我还是沉默了。这‘快速路线’从上往下跳且好说,若是一路轻功上来,那得多累啊?
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去龙井村最近的路,天还没热起来我们就已经到了龙井村口。本来想做的早饭还是没做,我饿得前胸贴后背,进了村就想先找家小摊垫垫肚子。但现在这时间实在尴尬,过了人们吃早饭的时候,离午膳时辰也远,我奔着不远处一个像是还没关摊的铺子而去,心里已经抱了跑空的准备。
“店家,还有朝食卖吗?”
“没啦…………哎?姑娘?”
“嗯?”
打理摊子的大娘抬头一眼认出了我,我反而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自报家门我才恍然想起:“是您呀大娘!”
“您跟上回可真是大变样了,我都没认出来。陈哥儿最近怎么样?”
“好,都好啊。还没吃饭?快来坐下一起吃点!”
我有些犹豫,不知道方应看吃不吃这街边小摊……我刚侧头看他,方应看就点头替我接了下句:“好。”
大娘热情地去收拾桌子,我小声跟方应看解释:“以前来杭州的时候帮过大娘一家,不过当时她还在采茶……就是路见不平而已……陈哥儿是她儿子。”
大娘三两下整了张干净大桌,还有个小姑娘也来帮着摆盘。坐下又是一阵寒暄,大娘说自从我帮着打跑了那群山贼流氓,冷血师兄也隔一段时间就来瞧瞧,这边大家都过得好了许多。我听着高兴得很,跟她说了冷血师兄只是暂时回京,之后还会再来杭州公务的。
方应看在一旁开始说了两句,后面就再没吭声,我总是不自觉转头看看他,却发现他自己吃得津津有味——也就懒得管他,继续转过来跟大娘闲聊。
“陈哥儿之前不是说要去扬州做活?怎么回来干啦。”
“哎哟,那边儿可不行。听人说上回有个人不小心冲撞了贵人,腿都给人打折咯……还不如回来杭州找点活计干。今年天公作美,茶田都忙不过来,他这会儿还在田里忙着哩。”
“还有这种事?”我皱皱眉,“不过那边不是来了个新知州?最近是不是好些?”
“是嘛?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不过,啥人来当官都没差别,能有几个管这民间闲事的?”
我想了想,还没开口,大娘又接了下去:“而且陈哥儿都老大不小了,还没娶亲,他回来好让媒婆拉拉人,相看相看。女儿都嫁人生子了,儿子媳妇还八字没一撇,可不让人着急?”
我看了眼一旁怯生生的小姑娘,“原来是您外甥女,都这么大啦。”
“可不。……哎哟,光说其他的,一直忘了问,姑娘这是已经嫁人啦?”
方应看今日脱了他那显眼的金绣袍,穿了身和我相配的衣裳,看上去像个富贵人家的翩翩公子。我不知该怎么说,刚犹豫了一秒,方应看就在一旁点点头:“对,我是她夫君。”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刚想说的实话咽进了嗓子眼,赶忙打断他:“嗯……对!他比较腼腆,不爱说话,”我就差把‘你别说话’四个大字打在脑门上,“我们……去年年底大婚的,……嗯对,在汴京……”
余光看见方应看高高挑了挑眉。我这才痛苦地意识到他就算穿了寻常衣服,表情气势也与常人不同,和腼腆更是搭不上边……苍天呐!
*
在集会舒舒服服玩了一天,直至傍晚我和方应看才慢悠悠地往回走。春夜晚风微凉,夹了点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淡淡花香,吹得人衣袖飒飒作响。
我跟他聊东聊西,突然想起今早的事,便拽拽他的袖子:“早上那会儿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那小姑娘看着怕我得很,我多说几句她怕是都要跑走了,岂不耽误了你们闲聊。”方应看任我晃他的衣服,“后面么……我不是‘生性腼腆’?”
“是嘛??”我惊讶,我都没注意到那小姑娘怕他,“呃……还不是因为你说我们大婚……”
“本来也没多久了。”方应看终于侧首看我,“刚好免得别人再给你介绍什么相亲。”
……?
我一时好笑,带着他招摇过市,没人敢过来给我介绍的好吗……不过,再仔细一想,方应看会不知道?…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笑嘻嘻又去晃他的袖子。他也没挣开,我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就着昏暗的天色在树影中慢慢穿行。
看来那玉石雕琢……真得赶紧提上日程了,我想。
*
接下来的几天都颇为平常。只是我叫他名字的次数大大增加,什么情绪的都有,比如……
“方应看!!!”我看着锅里神奇味道的菜崩溃,“你这是加了什么!?”
“按书上说的,”方应看仍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只是看起来有些疑惑,“应当是没错。”
“大错特错。”我面无表情把他挤到一边,“别管你什么神通侯神不通侯,现在,立刻,出去。”
方应看叹了口气,“本侯确实不擅烹调。”
我看他似乎拿了菜准备帮我洗,更加怀疑地问他:“……你会?”
“这还是会的。”方应看又站到我身旁,伸手帮我,“不过,仅限和你一起。”
…
“方应看你小声点,”我压低嗓音,“我觉得快上钩了!”
方应看在一旁翻书,瞧了瞧我手上毫无动静的钓竿,“你这愿者上钩,可不怎么灵验。”
“我明明看这溪里不少鱼啊,怎么一条都钓不上来,”我有些懊恼,仍然盯着水面没移开目光,“难道是窝没打好?”
“回去侯府锦鲤池,随你钓。”
“不行。”我给自己打鸡血,“钓鱼佬永不空军!”
“?”
…
…
“方应看,这茶怎么样?”
他被我呼唤过来,低头看了看,“尚可。”
“那必定是不错了。”我满意地收起来,准备去泡了尝尝,“这是今日文娘送我的,说是她们家留着自己喝的好品种,今年刚炒的新茶!”
“你在杭州认识的人倒是不少?”
“以前不是经常来这游历嘛,路见不平就认识了。”我兴致勃勃去找茶壶,“新火试新茶!”
…
…
…
“方应看……”
山中夜空明朗,星河璀璨,我和他并肩坐在山顶空旷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明年花更好,但花树终有枯萎之时……几千年后的星空,却还是这么壮阔。”
“今月曾经照古人,那古人又在何处?”方应看发丝被山风扬起,“千年之后,又与我何干。眼前这片星空予你,才最为紧要。”
“还想要星星吗?”
我微微沉默,真怕我说想他就立刻再变个‘千里婵娟’出来,“不了……眼前此刻,便已足够。”
“也是……千年之后,太过遥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