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白雪像是这场闹剧般的相亲宴一样戛然而止,只有四起的朔风夹带着几缕残雪打到众人身上。日光照在白雪上,反射着莹莹的光。符旋披着白狐裘站在雪地里,身上度着淡淡的光晕。
如此美景,符旋却无心欣赏。
侍从为她牵来车马,因为王如意先行离开,符旋便让阿荣去宫里暂借一位新的车夫。阿荣尚未回来,宫道里却走出一人,自然而然地挽起缰绳。
他一身纯黑重甲,腰挎长剑,兜鍪下的面容冷峻,竟是方才一力主张处死王如意的穆衡。
“穆衡,你这是什么意思?”符旋警惕起来,她虽贵为公主,但是穆衡皇帝心腹,还不至于屈尊为她当个车夫。
穆衡脸上闪过无奈:“刚才我也不过是秉公办事,公主何必如此?”他放轻声音,“我是什么样的人,公主还不清楚吗?”
符旋依旧神色绷紧,正如穆衡所说,她非常了解他。皇帝的鹰犬,绝对忠心,对一切可能威胁到符留的都不留情面。
正因为了解,她才如此警惕,万一符留改了念头,要继续杀了王如意呢?
她又看看穆衡的表情,依旧是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怀好意。
符旋半天不搭话,穆衡有些尴尬,伸手拉了一下马匹,却感觉有些不对。他仔细去看,去发现这匹枣红马精神不济,口边有点白沫。
“公主,次马似乎有恙,我为公主换一匹好的来。”他利落地解开车架,让手下把马牵走。
枣红马没走两步,便身形一晃,稀稀拉拉的声音伴着一股恶臭对在场众人进行了无差别袭击。
其他人不由地向周围退了几步,但是穆衡却恍然未觉,走过去看了看排泄物,又打开马嘴闻了闻,动作非常熟练,仿佛做过千百次。
不,他就是做过千百次。
符旋突然想到,他刚被领回来的时候,做的都是些下人的活计。又因为两个人岁数相同,符旋便常常使唤他,让他做自己的车夫,让他做自己的马奴。
他的确非常聪慧,十二岁起就跟着符留上了战场,然后一次次将符留从险地里救出来,从一个被公主随意使唤的小子变成举足轻重的禁卫将军。
符旋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给予穆衡足够的尊重,在心底,自己还当他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这匹马吃坏了东西。”他折返回来对符旋说,“府上的车夫不够称职,公主还是换掉他吧。”
来的车夫自然是王如意,他这是什么意思?符旋心思百转,没有正面回答:“多谢穆将军,若非将军,只怕我回去路上还是要受些波折了。”
穆衡脸上笑容一僵:“公主不用客气,唤我穆衡便好。”
符旋摇摇头:“刚才是我不对,与将军置气,还望将军不要放在心上。将军事务繁多,我就不在此耽误将军了,就此告别。”
新的马匹已经换上,阿荣也带来了新的车夫。
穆衡却一把拉过缰绳:“雪天路滑,陛下让臣送公主回去,公主请上车吧。”
天光初晴,却又刹那昏暗,一蓬蓬黄云游来,洒下点点雪白。
“天色不佳,公主尽快!”穆衡又催了一遍。
他搬出皇帝的命令,符旋也不好再推拒,带着阿荣上了车。上车前,她让其他仆从把那匹病马一块带上。
新换上的这匹马,瘦骨峰棱,矫健温顺,确实是难得的好马。但是符旋之前的那匹马也不差。
到了马车上,听着哒哒的蹄声,穆衡在外面一片沉默,符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开始思索刚才的事情。
突然生病的马匹,根据穆衡所说是吃错东西,但是符旋却有别的怀疑。因为符旋爱马,府上有专门伺候马的马奴,草料也一直精益求精,每日检查,不可能出现吃错东西的情况。
并且马匹来的时候没有异常,从宫里离开时却生了病,其中蹊跷,实在难说。但是当前证据不足,符旋便先让人把病马一块带着,准备回府请人检查。
如果不是穆衡及时发现,这匹马在路上发了病,道路有滑,符旋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
究竟会是谁?在这凄风冷雪中,符旋隐隐感到有一股暗流在皇城中流动。
“今日多谢穆将军。”想通其中关节,符旋对自己之前恶劣的态度有些后悔,再度开口致谢。她下定决心,今后要对穆衡更加尊重些。
符旋却没有听到穆衡的回答,过了一会,他的声音才隔着车门传来:“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公主平安便好。”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只是公主府上的马夫实在疏忽,楚人哪里能懂马,公主还是换一位的好。”
符旋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一时哭笑不得。
穆衡不仅没有察觉到马匹生病的蹊跷,反而还在记恨没能抓住违反宫规的王如意。
他这个人,真的是认真过头了。
符旋没再解释,随口应下,反正今日王如意也是被临时抓了壮丁。
隔着车门,她没有看到,听到她的回答,驾车的穆衡脸上露出喜色。
公主府很快便到了,仆从们打开了马车日常出入的侧门,穆衡驾车便往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