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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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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到晚打到大汗淋漓,拳峰都磨出了血,伤口反反复复无法愈合。

那份要命的工作他干了两年,后来机缘巧合才到蓝枫去。

时至今日,他手背的疤痕还在。

窗外暴雨忽至。

黎樾最后看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百味杂陈的冷淡视线从她身上掠过,转身离开画室,步伐很沉。

几分钟前他的手机弹出一则资讯,说是有个女高中生失足落海,尸体捞上来时人已经断气了,当时他飙车连闯三个红灯,额上一滴冷汗滑落至紧锁的眉心。等他赶到人群聚集的海滩边,看见女孩的父母哭倒在尸体旁,他紧绷的手腕忽然卸了力,可下一秒又恨不得捏碎手里的车钥匙。

画室的门被他砸出巨大声响,黎映夏望着转瞬即逝的挺拔背影,心里不知被什么东西牵动,抽了一下,不疼,就是有点难受。

她耷着眼睫,原地站了会儿。

雨声逐渐嘈杂,她如梦初醒,立刻从画室乱七八糟的杂物柜里翻出一把伞。

室内弯弯绕绕的楼梯费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出了教学楼,风雨扑面而来,她撑伞快步往前跑,追上雨里的身影。

“黎樾。”

她出声喊他。

他头也不回。

她憋着一口气,再大声:“黎樾!”

黎樾仿佛没听见,自顾大步往前。

车钥匙在他手里,雨水在金属末端聚成粗线往下滴落,在地面撞开无数片涟漪,连同他的身影,混进无边雨幕。

被暴雨淋湿的黑色衬衫包裹他宽阔笔挺的脊背,他快步行走在夜色里,仗着腿长优势甩她几米远。

雨打枝叶,声响嘈杂混乱。

过往数年的画面不停闪回,潮湿雨汽模糊她双眼。

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很奇怪,她仿佛透过一层湿冷衣料,看见他后背深深浅浅的疤痕。

她开始朝着他奔跑,在雨里深呼吸,鼻梁忽然一酸。

大喊:“哥!”

一声撞破雨幕。

音落瞬间,两人同时止步。

她紧攥伞柄,声线颤抖:“哥,我刚才乱说的,都是气话,不是那个意思。”

黎樾唇线紧抿,鼻腔沉沉出了口气。

他站在原地抹了把脸,在滂沱大雨里压着火气:“去别人家住不是挺好的?不想回家就别回。”

她眉心紧蹙:“我想回。”

黎樾不置可否,顿了片刻回身看着她,眼神冷得彻底,声音却静无波澜:“嫌我太能混,现在就回去找你妈,别跟着我,没出息。”

她呼吸一滞,接过他难以捉摸的视线。

是,黎樾曾经很能混。

他打拳打起来不要命,肋骨骨折都能一声不吭地扛下去,只为了赢下一局,包揽全场赌注。

最后赚来的钱,一大半都花在她身上。

给她交学费,换最新款的手机,在她最煎熬的时刻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层层剥落她身上的自卑与不安,带她找到回家的路。

曾经两个人过得很难,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压抑度日,睁开眼是昏暗的天花板,出门是弯弯绕绕的小巷,路灯就那么几盏,修了坏坏了修,在潮湿的夜里频繁闪烁。

但她总是怀念曾经。

因为只有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黎樾才完全属于她。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别人身边谈笑风生,把别的女人当女人,只把她当小孩。

她经常幻想在夜里疯狂吻他,吻到尽兴。

可是她连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只能反复提醒自己,暴露真心是通往决裂的捷径。

黎樾一定嫌她是个麻烦。

他只是半路出现的哥哥,是被她强行留下来,陪了她七年,养了她七年的人。

他二十二了,总有一天会遇到喜欢的人,总有一天要结婚的。

总有一天要离开她的。

她心里门清。

这场雨下得没完没了,几分钟的沉默不断延续,谁都没说话。

终于,黎樾微仰起头,喉结涌动,像在克制着什么情绪,半冷不热的眼风扫过来:

“我不是你亲哥,没义务管你,别跟着我了。”

黎映夏看不清他的脸。

她生涩吞咽,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了一下。

沉默时凝眸注视他,身上的刺瞬间软下来。

这一刻仿佛回到七年前,黎樾对着她一张哭花的脸,神情尽是嫌恶:“滚,别跟着我。”

十一岁的黎映夏满脸稚气,哽咽几声,硬着头皮扯住他衣角:“哥,你别走......”

她像刚出笼的幼鸟,身上羽翼未丰,身后空无一物。

无人照料的微小生物自有一套生存法则,她清楚地知道谁是可靠的,谁最值得依赖。

于是她用稚嫩的喙死死咬住对方,凭借所有力气保住最后一丝希望。

黎樾居高临下审视她,眼里没有一丝疼爱和怜悯。

少年筋骨已经张开,手上寸劲十足,胳膊一甩就轻易摆脱她,挺直腰杆头也不回地离开。

黎映夏自认为当时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是牢牢记下了黎樾的手机号码。

那天傍晚,刚放学的黎樾被叫到了派出所。

他匆匆赶到,黑色书包挂在一边肩膀上,校服外套拉链敞开,有点混不正经的味道。

黎映夏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长凳上,略脏的裙摆遮住白皙泛红的膝盖。

她抽噎几下,红着眼眶看向他。

彼此对上视线,黎樾眉心紧了紧,难说是愤怒还是担忧。

警察回身问:“是你妹妹吗?怎么不好好看着,走丢可是很危险的事,当哥哥的要负起责啊。”

黎樾足足盯了她十秒钟,喉结一滚。

她心跳很快,以为他要否认。

不料他很平静地认了,声线沉得泛哑:“嗯,她是我妹妹。”

那年,黎樾十五岁,刚上高一。

入秋降温,两人离开派出所,她一边走一边抱着胳膊打抖,活像只刚出生没饭吃的小猫崽,被风吹几下就快冻死了。

黎樾低头掠她一眼,气定神闲把校服脱了,不轻不重披在她身上。

余温将她包裹,有洗衣液被晾晒后的清香。

她愣了一秒,抬头看他。

“谢谢哥......”

黎樾冷眼不答,插着兜走在前方。

路灯投下他的影子罩在她身上,仿佛无形的庇护,在往后数年里,消解她的孤独无依。

两人在老城区巷子里兜兜转转,黎樾把她带到出租屋里。

木门打开,桌上有凉了的半盘炒面,他回锅热一热,问她吃不吃。

她木然点点头。

至今她还记得那盘炒面的味道,不咸不淡,青椒味略重。

黎樾在台灯下写物理卷子,字迹潇洒翻飞。

她心不在焉地吃面,不小心被辣椒籽呛了几下,连连咳嗽。

他嘴角烦闷一抿,眼皮都没撩一下,顺手给她推来一杯凉白开。

她慢吞吞喝下半杯。

空气沉静,窗外有微弱虫鸣。

黎樾写题的时候不爱理人。

印象里他很会打架,也很擅长学习。

她对哥哥的崇拜由来已久,好像只要站在他身后,他就能为她挡下一切,保护她毫发无伤。

尽管他不怎么喜欢她。

黎映夏捧着杯子,睫毛微微失落地垂下去。

不经意间,瞥见桌角有一张草稿纸。

半晌,她趁黎樾去卫生间的时间,悄悄拿起笔,在纸页边角留了一句话。

写完就火速离开客厅。

黎樾出来时,桌上的碗筷被收得干干净净,厨房响起簌落水声。

他目光漠然一掠,帘子内,黎映夏正踩着小凳子站在陈旧水池前,拧了两滴柠檬洗洁精,埋着脑袋笨拙地洗碗。

黎樾看她片刻,淡淡收回视线。

半敞的玻璃窗漫入一丝晚风,吹动桌上的草稿纸。

他垂眸,不由得定了定神。

昏黄灯光在狭小的屋子里弥散开,稚嫩的字迹倒映在他眼底,仿佛是懵懂的妹妹贴在他耳边,青涩又乖巧地呢喃——

“哥,别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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