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九月下旬,放学时小孩觉得今天天很蓝风很轻,背着自己的小挎包,在教学楼一楼等毛文博下来。之前在二楼等,但是小孩觉得二楼太挤,毛文博万一把自己看漏了,所以到了一楼等。
小学楼的一楼外边有个小花坛,花坛的外围用碎瓷片镶嵌。池岁星就站在花坛旁边,一只脚踩着花坛边缘,有时瓷片剥蚀掉落,被小孩踢着玩。天气转凉,池岁星也没再穿凉鞋出门,又穿上袜子,换了双小布鞋,加之前些天感冒生病,文丽萍都快让池岁星穿上毛衣了。
见毛文博下楼,小孩迫不及待,拉着他往回跑。
“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月饼。”毛文博在后边跟着。
“我着急吃。”池岁星不管不顾。
回家的路不长不短,小孩惶急火燎,用挂在胸口的钥匙开了门。放在客厅餐桌上的伍仁月饼只有一个,小孩掰成两瓣,他与毛文博一人一半。虽然毛文博不喜欢吃伍仁月饼,但是从池岁星手上递过来的东西,他还是接着了。
小孩三两口吃完,毛文博怕他噎着,还倒了杯水给他。池岁星见毛文博拿着那半截,“哥哥你不吃吗。”
“我不喜欢。”毛文博把月饼又递给小孩,“你吃吧。”
池岁星以为毛文博是故意留给自己吃,便把月饼推回去,两人推推嚷嚷,毛文博还是拗不过小孩,吃了那半块月饼。
今天过节,在川南的爷爷奶奶也要来景星乡,一家人团聚。池岁星记得以前爷爷奶奶来的时候,都会带一箩筐菜,提着鸡鸭,都是自家种的、养的,从此之后的那几天饭桌上都会多些饭菜。
大人们还没下班,小孩端着凳子,坐在阳台写作业。天边暗淡,池建国回家,叫上小孩一起,去车站接爷爷奶奶。从川南到景星乡,得从老家陶源坐车去津江,再到湾东镇,最后才能坐车到景星乡。一程下来,半天时间便过了去。
毛文博和池岁星站在景星乡的车站牌旁,池建国在前边张望,而文丽萍拉着两小孩的手怕他们乱跑,主要是怕池岁星乱跑。在原地等得无聊,文丽萍便给毛文博讲起池岁星小时候的糗事来。在他五岁时,夏天去湾东镇玩,池岁星走丢了去,池建国报警后,跟警察们找了一下午,最后发现小孩在公园的长椅上睡着了,一家人玩得也不尽兴,还提心吊胆找了池岁星一下午。毛文博听得笑出声,池岁星则在一旁羞赧,让文丽萍不要再讲。
三人打趣间,池建国在前边喊道:“车来了。”
于是毛文博循声望去,傍晚的微微薄暮里,景星乡最后一班车扬着尘土驶来。池岁星爷爷奶奶背着背篓,提着一麻袋自家种的菜,还未下车,便被池建国接过来。
“这次带这么多。”池建国问道。
“不是毛健全回来了吗,多带点给他。”池爷爷说。爷爷叫池时华,奶奶叫陈惠。小孩见爷爷奶奶下车便上前打着招呼,毛文博也跟在身后,悻悻说了声爷爷奶奶好。
毛文博见过他们,在他三岁的时候。那时毛家还在景星乡没搬走,池建国跟文丽萍也来景星乡也四年多,结完婚生下池岁星,便分在了家属大院。
池奶奶见到池岁星便欢喜起来,摸着他的头盘问起来,考了多少分,有没有生病,现在多高,从头到脚打量个遍,觉得自上次过年一见之后,小孩长高不少。
“这是哪家的娃娃。”池奶奶问道。
“毛健全的。”池建国跟在她身后补充着,“他还没下班。”
池奶奶好像才反应过来,端详着毛文博,“长得像他妈。”
小孩跟着大人一路走回家,毛健全下班后还没上楼,见池家灯关着,他便知道是去车站接人了。于是站在筒子楼下等着,不一会儿便看见小孩过来,于是毛健全也帮着提东西,两家七人,在热闹的筒子楼里,似乎也道是寻常。
家里,池建国正在做饭,渝地的厨房,平常多是妻子下厨,一到大事,生老病死红白喜丧,或是家里团圆相聚,大多都是男人要露一手。池建国有这一手,也只有这一手。从小到大、逢年过节,池岁星一尝便知道菜是爸爸做的,这么多年,池建国也没多少长进。有时让文丽萍帮忙打下手,后者还要反过来帮他掌勺。
池岁星和毛文博又跑到阳台的吊床上躺着了。夜晚凉风微熏,毛文博听着屋里大人们的闲谈,听见池建国从厨房腾挪到客厅的脚步,拍了拍小孩脸颊,“要吃饭了。”
“还没喊。”池岁星说。
“等会就喊了。”毛文博对他说道,“你先出去等吃饭,他们看你今天积极,就会夸你了。”
池岁星将信将疑走回客厅,刚从厨房里端菜出来的池建国惊喜道:“今天这么乖没喊就来吃饭了。”
池岁星没想到真被夸了,还是把功劳推到毛文博身上;”哥哥说的。“
“快来吃饭了。”文丽萍一说,几人便坐在位置上。
饭桌太小,容不下七个人吃,只好把茶几上面的东西收拾起来,把菜摆在茶几上吃。
天色已沉,大概七点多钟,比平常吃饭的时间快晚了一个多小时。好在小孩垫了半块月饼在肚子里,还不是太饿。文丽萍给小孩舀了一碗汤,小孩自从上次被烫到舌头之后,吃什么都仔细了许多。端起碗来吹吹汤面,还用嘴唇抿了一下,觉得不烫了再喝。
桌上的饭菜丰富,大多都是家常菜,小孩猛猛吃了两碗饭,才打着饱嗝说出门看月亮去。毛文博吃得少些,自然比池岁星更快吃完,可他吃饱后不是像小孩那样把碗一扔,反而还是端着碗,时不时夹一些小菜吃。等小孩吃完后,毛文博这才有理由跟着他一起下饭桌。
屋外,月色皎洁无比。毛文博记得吃饭前月亮还在东边儿,吃过饭时,已经渐渐升了起来。秋天的蝉虫漫长地鸣叫,如果在筒子楼顶还可以望见不远处的津江,与月光相依,波光粼粼。天空里,星没有多少,景星乡远处的山、田、树林,还有周家坝的房屋,似乎都模模糊糊,宛如幻境。
小孩跑下楼,道着中秋快乐,本想去周家坝,文丽萍却在楼道上喊别跑太远。小孩只好打道回府,决定去筒子楼顶看月亮。
“别掉下去了。”毛文博嘱咐道。
“没事。”池岁星十分放心,“楼顶有围墙,翻不过去的。”
于是在今夜的明媚月光与路灯暗黄下,小孩一头钻入楼梯口,爬似的跑到筒子楼最顶层。顶楼洒满月光,高处视野辽阔,他可以看见远处的山、河被月光裹住,朦胧一片,像是散发着光晕的剪影。而哺育着景星乡的那条江,津江水面泛起涟漪,反射月影。江面上的码头旁停着船只,江对面是由条条铁路连接起来的山,毛文博看得入迷,他虽不是第一次远眺景星乡,上次跟着小孩去果园时便看过。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星乡,自然、安宁、恬静,仿佛世界新生伊始、或是孩童在襁褓里安睡。
夜晚宁静,凉风微抚,池岁星兴奋地往前走,毛文博拉着小孩的手,怕他不小心掉下去。池岁星手上很暖,顶楼的风吹得毛文博有些发凉,他便抱着小孩。常日里都是池岁星吵着闹着要毛文博抱,现在反过来,他心安理得抱着毛文博。
“哥哥,怎么了。”小孩问道。
毛文博抱得紧了些,“我有点冷。”
池岁星怕他着凉感冒,用手捂着毛文博的双手,帮他暖暖,又凑在他耳旁哈气。
“热和点了吗。”他问。
“好痒。”毛文博忍不住笑道。
小孩嘴角一笑,咬着毛文博耳朵,吓得毛文博往后倒去,两人又一次摔在地上。池岁星哈哈大笑,,虽然摔的身上疼,可小孩觉得毛文博肯定被自己吓住。但是在池岁星眼里,只见毛文博捂着耳朵,面露难色。直到这时小孩才反应过来,自己嘴里的血腥味,他拨开毛文博的手,手里是一滩血渍,而他的耳朵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牙印。
池岁星一下慌了神,拉着毛文博下楼去找大人。可毛文博捂着耳朵摇摇头,担心小孩被骂被打,他宁愿把这件事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