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十月,秋老虎渐渐褪去,渝地的秋天才堪堪露头,却已似大展身手,风头尽显。小孩前些天穿着短袖短裤,突然在某天起床时,被冷得缩回被窝,他裹着被子起身望着窗外,屋外枝头斜阳,却无半点暖意。枝桠零落不齐,荒草枯萎,就连那水边一片片的芦苇,也无精打采垂头下去。
小孩起床看着裹着厚衣服的毛文博,后者指了下放在旁边凳子上的棉毛裤(秋裤)和毛衣,“记得穿”毛文博说道。
池岁星不想穿,总觉得毛衣秋裤穿着特别难受,他眼巴巴望着毛文博。毛文博看了看时间,“快点,穿完吃早饭。”
“不想穿。”池岁星道。
毛文博一只手捏着被子一角,把被子掀开。小孩冷得缩成一团,“穿不穿。”
“穿。”
为了弥补小孩,毛文博还拉着小孩两只脚,帮他穿裤子。棉毛裤又紧又勒,小孩穿外裤的时候里面的棉毛裤容易被提上去,便更难受了。毛衣也紧,毛文博又匆匆帮小孩把穿反的毛衣脱下重新穿。早餐是两个白面馒头和两袋豆浆,刚出蒸屉的馒头还发着热气,一阵阵面香吹散小孩朦胧睡意,豆浆是用塑料袋装的,喝的时候用剪刀剪开一角或者干脆用牙齿咬开。小孩门牙这些天有些松,不敢贸然用牙齿咬,手又撕不开,便把自己那袋豆浆递给毛文博。毛文博意会,把自己那袋已经用牙齿咬开的豆浆与小孩手里的交换,池岁星咬了两口馒头,就这豆浆吃下。暖暖的早餐似乎也驱散晨间的寒冷,小孩背着挎包,跟毛文博出门。
走过许多遍的小路,算不上多远,也不特别,只是有许多记忆和时间。小孩平常上学都是蹦蹦跳跳,走在毛文博身前身后,可今天小孩还算安静,只是拉着毛文博右手,时不时踮脚看看。
“怎么了。”毛文博问。
池岁星抬手摸着毛文博耳朵,“你伤口好了。”
伤口之前结痂,愈合时特别痒,大人们总说不能去挠,不然伤口就算愈合之后也会留疤,毛文博便不再管它。或许是某天睡觉的时候,或许是洗澡时,不知在哪蹭掉了痂痕,让早已习惯毛文博耳边挂着一抹暗红的池岁星今天有些许不适。小孩仔细观察,毛文博耳朵受伤的地方,痂痕脱落,新生的血肉还泛着红,毛文博捂着耳朵,说这是早晨太冷冻红的。
于是小孩便搓搓手,往毛文博耳朵上捂,两人在路上打闹许久,觉得快要迟到了,才跑起来。两人穿得厚,一跑又不管不顾,到学校时虽没吃到,出了一身汗捂着,身上汗涔涔,极不舒服。
之前国庆时从黄义家借来的自行车,国庆之后上学那天便被小孩骑到学校,让黄义带回了家。黄义不会骑自行车,虽然黄正压着他学,可黄义觉得学骑车肯定会摔跤。
这天课间,池岁星匆忙跑到四楼,手里捂着东西,朝毛文博笑嘻嘻道:“哥哥。”
还未摊手,毛文博便已经知道小孩手里捂着的是什么了。是他的牙齿,一颗门牙。小孩傻笑着,掉了一颗门牙后更像个傻子,说话漏风,吃饭也不方便。大人们都说掉的牙齿根据上下要丢到楼顶和楼底,可池岁星想把他的牙齿留着,毛文博也没管,任由他去了。
他知道小孩喜欢收集东西,不管是之前的弹珠还是走在路上飘来的落叶,池岁星的书桌上压着许多叶子,当做书签。每次毛文博给小孩读书,手里没有书签时,便直接从小孩书桌上拿一片叶子。池岁星很宝贝他的各种收藏,树叶弹珠暂且不说,在小卖部买的水浒传的小卡片,大白兔奶糖的糖纸,或者其他一些花花绿绿的小玩具,都不让人动。
可这一切,毛文博都是例外。他可以随便拿一片叶子当书签,也可以跟着小孩把东西都摆在桌上整理一遍,觉得那个好看想拿走也没事,虽然毛文博从来没拿过。池岁星每次拿到他喜欢的东西,第一时间也是找毛文博,今天觉得折的东南西北好看,明天觉得吃席的啤酒瓶盖好玩,小孩不知疲倦收集了一大框,打开他的书桌抽屉其一,便是装满了这些东西。
中午吃饭的时候,毛文博坐在池岁星旁边,看不到小孩“缺牙巴”的样子,便与坐在池岁星对面的钟世林换了个位置。池岁星起初还不解毛文博为什么要换位置,等自己吃饭时见到毛文博捂嘴偷笑,这才反应过来。于是要求和坐在毛文博旁边的张浩换位,一顿午餐,几人换来换去,饭虽陆陆续续都吃完了,可洗完饭盒回教室午睡的时候,已经比平常迟了许久。
回教室时毛文博搂着小孩问他掉牙的时候疼不疼,池岁星说是舌头舔着舔着牙齿就掉了。毛文博嘱咐小孩不能去舔,不然容易龅牙,随后又说自己门牙掉到时候是拔下来的,流了好多血。于是池岁星收好舌头,也不敢再打拔牙之类的主意。
他和毛文博回到教室,在二楼分开。小孩睡午觉及不老实,一来他想去找毛文博,午觉时间既没有老师看管,也没有强制要求,池岁星也不翻墙出校,更不打架斗殴,有时候娄老师看见池岁星不睡午觉,也随小孩去了。二来午觉只能在课桌上睡,夏天又热又闷,一觉起来身上汗涔涔,若是枕着手臂睡,睡醒后手臂便会麻木许久,若是不枕,那睡起来要么头疼要么脸疼。要是冬天,睡不到一会儿便被冷醒,要出门去蹦跶两下才暖和。
池岁星今天中午也没打算睡觉,等娄老师点完名,便跑到楼上找毛文博去了。他和毛文博本打算在教室,可教室没多的座位或是板凳,毛文博又担心吵到其他同学,便与池岁星一起去楼下。
秋天的操场仍是生机繁荣,暗绿的榕树,繁茂的树丛,毛文博跟小孩两人在操场上,不知不觉便走到中学部的教学楼下。中学的学生管的便严厉许多,中午由班主任守着睡午觉,可也有顽皮的,悄悄咪咪或是借着上厕所的借口跑出教室,然后翻墙去学校附近的小卖部买点零食。
池岁星之前还被他们叫住,晚上中学生要上晚自习,下午不能出校,便让小孩帮忙去小卖部买烟。池岁星机灵,给小卖部老板说烟是自己爸爸帮忙买,于是便把烟卖给了他。小孩买到烟,走到学校围墙旁把烟丢给他们,赚到些零钱,之后中学生们被逮住,便没用这种方法了。
每天午休,池岁星和毛文博跑出教室时,才是他们二人的独处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唯有耳畔的鸟语,鞋底摩擦过水泥操场,布鞋哒哒踏在路面,手掌抚过栏杆或是学校围墙的爬山虎。大概就这些,小孩每天午间经历的,便是这些习以为常,无所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