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突然发现一个地方,大概是在围墙后方,一棵榕树。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岁,大概从子弟学校建起前就已存在。榕树盘根错节,屹立在学校围墙一角,要是大胆的话,大概可以爬上树翻过围墙,但是不好跳下来,因为榕树太过高大,树枝已经延伸到墙外,离地莫约五六米高。
就是这样一棵树,在树冠上,却有一处空缺,使得正午的阳光直挺挺地照了进来,像是神明降下赐予。小孩在树干旁边坐下,秋风吹过树梢,树影斑驳,他坐在那道光束下,闪闪发光。毛文博不禁露笑,问小孩热不热。
即使秋天气温转凉,可池岁星穿得厚,又被斜阳这么一晒,自觉挪到一旁。毛文博坐在小孩身边,刚被太阳晒过,身上暖暖的,像是秋日里晒被子般温暖柔和,他搂着小孩不觉在他身上嗅了嗅,只有今天刚穿上的新衣服在衣柜里放久而沾染上的樟脑丸的味道。
上二年级之后,池岁星的课表有所变化,每周四下午有节课是体育,恰好毛文博这节课也是体育。练操、跑步之后,四十分钟的体育课能余下大概二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小孩便跟毛文博一起玩去了。
子弟学校的老师少,很多老师身兼多职,更不用说体育老师。二、四年级又是同一节课,体育老师自然也是同一个,叫张元素。一个剃了光头却满脸和善的中年男人。于是每次周四下午的体育课,便是二四年级两个班一起上。池岁星是课间操的领队,体育队形也是他。小孩站在队伍前头,意气风发,大概是在朝毛文博炫耀或是表现。而每次毛文博都盯着小孩,看他喊口令。
子弟学校十月要办校运会,矿上也有一个运动会要举办,这些天景星乡的运动氛围浓厚热烈。每天可以在巷子看见跑步锻炼的人,家属大院附近地势差大,几乎没有篮球场。运动会有篮球赛,只好去平洞的篮球场或是到子弟学校里练习。学校操场虽不大,只有一个篮球场和两个乒乓球台,这些天几乎都有人在用。家属大院也有乒乓球台,不过那是用砖垒起来的,跟学校的根本比不了。
对于小孩来说,运动会只有跑步。去年的时候池岁星跑了第二名,今年他下定决心要拿个金牌。体育课跟毛文博一起时,便让毛文博陪自己跑步。毛文博长了他两岁,自然比小孩跑得快些,等小孩心心念念待到运动会来临,却因为听错信号枪声又错失第一。
体育课上完后便放学回家,许多同学会直接把书包背着来上体育课,放在操场一边,等放学后便直接背着书包出校,不用再回教室。池岁星和毛文博也是,等张老师吹哨集合解散,便往操场外走,背上书包,直接回家。
斜下的夕阳浪漫昏黄,池岁星走在旁边,还在问毛文博刚才体育课他跑得怎么样。
今天穿得厚,体育课上自然脱了两件衣服,毛文博帮小孩拿着。路一旁是山,一旁是水,斜阳无所遮拦,直直将两人罩住。毛文博只好伸手去遮,可池岁星懒得,直接背身行走。他又害怕,只好拉着毛文博,这才不怕被路上的石头磕碰。
小孩一身汗,按理是要洗个澡的。若是夏天,池岁星脱光后也觉得热,得用温水一冲,才凉快一些。可现在秋天,渝地昼夜温差太大,中午穿着秋裤热,早晚不穿又冷。
池岁星便不想洗澡。可毛文博实在嫌弃小孩身上一股汗味,说什么也要池岁星先洗澡。二人争执一阵,最后池岁星只是脱了上衣,用毛巾沾水擦了擦。毛文博也作罢,跟小孩上床睡觉。夏天抱着热,秋天抱着冷,两人盖同一床被子,有时池岁星踢被子,毛文博被冷醒后又被小孩搂着,只好用脚再把被子盖回来,属实狼狈。之后毛文博便打算跟小孩分两个被子睡觉,像是之前池岁星生病时那样。可小孩也不同意,不了了之。
子弟学校的运动会只有一天时间,因为人少,纵使比赛涵盖中小学,一天时间便已结束。相比之下景星煤矿的运动会比学校的运动会要热闹许多。会场在平洞的一处空地,用粉笔规划的排球场,在子弟学校搬过来的乒乓球台,而篮球框不方便只好在学校里打。池建国曾经是景星煤矿的篮球队一员,他跟文丽萍的缘分说来也在篮球上。
那时池建国刚毕业到煤矿上班,每天下班除了去舞厅,便是和工友们去打球玩,矿上还发了好几套运动服,白色、黄色的,衣服后面印着景星煤矿四个大字,穿着运动服出去十分注目。正值青春,子弟学校的篮球场聚着众多小年轻,文丽萍也是其中之一。随后的故事大概辗转于煤矿、舞厅、篮球场。故事俗套又平淡,再之后池建国年龄一大,打不动篮球,便转为打乒乓球去了。
矿上办运动会,工人们自然有一天休假。平洞空前热闹,池岁星和毛文博放学后便直接往平洞走,在乒乓球比赛的场地找到文丽萍和毛健全。池建国穿着运动服,正要上场,而对手则是刘国强。他八月的时候刚结完婚,现在还住在单身公寓,妻子张玉兰在他旁边加油助威,两方气势雄伟,争斗不止。
小孩不不会打乒乓球,但大概能看懂这是个把球拍来拍去的比赛。毛文博和他被站在前面的大人挡住,看不太清楚情况,只好凭借自己的身体优势,钻到前面去看。一场球赛下来,最终是池建国不敌,感叹年轻人体力好。
一家人走在平洞吃了饭,夜晚走在路上,有说有笑。
天气渐渐入冬,此前在果园摘的果子多为柑橘,虽能存放几天,可也不能长期搁置。文丽萍每天帮小孩剥橘子吃,有些酸的甜的,池岁星吃腻了便不想再吃。可橘子还有一袋子,再不吃便要坏掉,文丽萍便只好送给邻居街坊,或是烤橘子吃。烤过的橘子皮黝黑,轻轻一碰便掉渣,柑橘味芬芳扑鼻,去掉了生涩和酸味,吃起来降火生津,很是香嘴。文丽萍见小孩爱吃,每天便多烤一些,一袋橘子很快吃完。
十月下旬,景星乡已经渐渐冷了起来。秋裤毛衣围巾耳罩,一齐上阵也挡不住入冬的寒潮,池岁星每天回家,期待的便是家里的火炉有没有开。要是没开,便只好去周家坝或是筒子楼一楼蹭火。那会烧煤都是蜂窝煤。冬天没有暖气,只能生炉取暖。
此前筒子楼和周家坝的空地上便摆着许多蜂窝煤,大多是送煤师傅帮忙搬来的。送过来的新煤是湿的,要放在坝子上晾个两三天,等煤干透了,才好点一些。点煤也是个技术活,先用报纸或是草稿纸引火,把柴火烧着,再用柴火把煤烧红,这样一步接一步,过程繁琐,浓烟滚滚。烧好的煤炉上几乎都会放一个水壶烧水,这样也不会浪费热量,有人来了还能倒杯水喝。水里放点茶叶或是陈皮,喝起来有点淡淡的草药味。
小孩放学回家,便是摘掉头上的衣物,坐在火炉前烤火。为了节约炉火,只要一家点了火,一到下午晚上,火炉前便会围着附近的邻居街坊,大家一起闲谈聊天。
池岁星磕着瓜子,喜欢把瓜子壳扔进火炉,毛文博告诉他玩火会尿床。小孩自然不信,那天晚上毛文博起夜上厕所的时候好心叫醒小孩,问他有没有尿。池岁星迷迷糊糊,跟着毛文博一起去上厕所,第二天才反应过来,要是毛文博不叫他,估计真要尿一次床了。
某天起床上学的时候,前些天下过雨,路面上有些小水坑。小孩踩到水坑里,才发现水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他抬头哈气,白雾尽显,冬天似乎不远。毛文博回头招呼池岁星走快点,却又让他走慢点小心摔跤。秋冬轮替,中午却又出了太阳。池岁星课间拉着毛文博去操场,发现那棵榕树下因为太阳角度的问题,已经没有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