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四月下旬,太阳渐暖,上个月的阴雨过境,洗刷尘埃。薰风抚岸,已经到了小孩可以光着身子跳进河里玩水的时候。
下午放学,毛文博跟池岁星便去平洞。今天不回家吃饭,平洞有酒席,文丽萍下班后就在写情的地方等着他们。
今天的酒席是钟世林家给老人办的。老人享年六十八岁,前些天走的。平洞处的一处空地,后厨正忙活着,席里已经来了许多人,磕着瓜子聊天。池岁星还没看见文丽萍,倒是先看见钟世林。他们一起放学,钟世林走得却比池岁星快,先一步到了。
“池岁星,这边。”钟世林说,“你们也来坐席呀。”
“嗯。”小孩点点头。文丽萍和钟世林的母亲李晓兰是同事,池岁星自然也认识李阿姨。前些年钟世林家还住在家属大院,后来才搬到平洞。李晓兰也算是看着池岁星从小长大。
“你妈妈回来了吗。”池岁星问,如果李阿姨回来了,那文丽萍也应该来了。
“还没有。”钟世林说,“我们先进去。”
有钟世林带着,池岁星直接过了写情处。写情的人还是牛奋进。
等小孩入座,文丽萍和李晓兰也下班过来。
钟家的许多亲戚也都来了平洞,在老人的遗像前哭泣。钟世林却没哭,他大概是想不明白这些平日里一年不见的远亲,怎么今天突然如此悲伤,以至于哭得惊天动地,丑态频出。
吃过席,钟世林便跟着大人去守灵,而池岁星则跟文丽萍回家。
再过几天就是毛文博生日,小孩很是期待。很巧的是,毛文博今年农历和新历的生日都在同一天,四月二十日。
回家的路被落日染得金黄,说不清春夏的温热晚风卷积地面,让额头出汗。池岁星穿着布鞋,觉得脚出汗有些闷,他便想要脱下鞋和袜子,光脚走路。
“不行。”毛文博和文丽萍都这样说。
“外边脏。”毛文博说道,“等回家了你光脚也行。”
文丽萍也同意,吓唬小孩:“外面万一有个石头把你脚伤到了,到时候要流血的。”
池岁星一听要流血,便吓得不敢动弹,跟在毛文博身后,仔细观察地面,生怕有什么东西令自己受伤。到家后池岁星才脱鞋,仔细观察着上次脚踝上的伤口。伤口已经结痂,愈合如初。
自从上次的大雨下过,后山的果树、地里的庄家、路边的花草,一场雨后,变得更润,更翠绿了。小孩想着大雨之后,应该就是晴天,可之后小雨连绵不断,毛文博生日那天,也是下雨。他笑着跟小孩解释说:“今天谷雨,肯定要下雨的。”
“谷雨是什么。”池岁星问道。
“就是一年里要下雨的这一天。”毛文博这么跟他解释。小孩贴在毛文博身旁,两人照例打着同一把伞。天上飘着小雨,要是阴天,池岁星肯定带着毛文博去周家坝的小卖部,买上些蛋糕零食。毛健全给了毛文博十块钱当过生日的资金,说可以去买玩具买零食,任他消费。毛文博却想把这十块钱存下来,
回家路上,山林里的布谷鸟叫着,务农的人都说这时候是布谷鸟来提醒他们要播种了。小池塘浮萍涨势旺盛,将水面铺满。在池塘里的鸭子潜水起伏,桑树上的戴胜鸟躲在树荫下,不再飞跃。
毛文博生日的待遇,跟小孩差不多。文丽萍做了一桌子菜,池建国买的蛋糕。今天周四,池岁星回家早早写完作业,就等晚上给哥哥过生日,听他许愿。
天空下着雨,早早便暗了下去,池岁星带头给毛文博唱完生日歌,嘱咐他不要把愿望说出来,这才安心。可实际上,毛文博却许的另一个愿望。
谷雨后天气便晴朗起来,到了五月,双休制实行,池岁星总算不用去记那令人时悲时喜的大小周末。五月立夏后,天气温热,就连风也大了许多。
周末放假,毛文博用生日时存下来的十块钱买了风筝,跟小孩去电视塔那边放风筝玩。电视塔在学校到平洞的路途中,山头上,一座高高的石塔便矗立其中。那塔池岁星只进去看过,从未登上过顶楼。除了工作人员,也几乎不会有人进塔去。每当遇上晴朗风大时,便有许多人来放风筝,去年小孩也来过。
电视塔后边便是一处桃树林,春天有许多蚜虫攀附在桃树上,池岁星小时候稍不注意,蚜虫便爬得满手都是。于是他特意叮嘱毛文博不要去爬桃树。
走到半途,池岁星便发现了熟人,他躲在毛文博身后。
“干什么。”毛文博朝小孩看去,“碰到你同学了吗。”
“嗯。”池岁星点点头,“不能让她看到我。”
“谁。”毛文博猜想,“张欣还是王燕。”
“张欣。”池岁星说。“每次出去玩她看到我都要跟我一起。”
毛文博顺着池岁星的目光看去,许多家在平洞的小孩也都来电视塔放风筝玩,“诶,你其他同学也在。”
小孩从毛文博身后探头出来,钟世林、黄义、王逸,张欣、王燕,几人聚在一起。池岁星猜测因为他们都是平洞的,家里大人也都认识,电视塔毕竟在山坡上,小孩单独出来玩有些危险,便三五好友约着一起,大人也放心,容易放行让他们出来。
见他们有这么多人,池岁星也不怕张欣缠着自己,从毛文博身后出来招手喊道:“钟世林!”
他们都朝这边看过来,池岁星站在毛文博身旁,拿着风筝。他们都跑来,钟世林便带头问道:“你跟毛哥也过来放风筝啊。”
“嗯。”池岁星把风筝拿出来炫耀:“刚刚去小卖部新买的。”
而张欣则皱眉,“你怎么喊他不喊我。”
池岁星干脆不接话,“你们风筝放了吗。”
“还没。”王逸扯了下手上飞风筝线,“放不起来。”
“你们跑慢了。”池岁星笃定,“跑得快容易放起来。”
“很快了。”黄义有些胖,班上公认的跑不快,“我都跑累了。”
“我来。”小孩伸手,把他手里的线轮抢了过来。
毛文博帮池岁星拿着自己的风筝,看他带着别人的线轮,扯着身后的风筝,把一个个风筝放好,又把线轮交回他们手上。
“你放风筝这么厉害。”毛文博夸道。
“当然。”池岁星最后才拿着自己的风筝。
“那上次放风筝怎么把线弄断的。”
“那是线的问题。”小孩点点头,“嗯,肯定是!”
毛文博把风筝举着,池岁星拿着线轮,准备往前跑。大概是跑累了,风筝却没有放起来。池岁星没有气馁,又重新跑了一次。可他实在太累,像是拖着风筝在走。
“累了歇会。”毛文博说。
于是他便跟池岁星在山头上玩起来。风筝暂时交给钟世林他们保管了。
电视塔说来只是这片山头的称呼。走到电视塔下,翻过这片山头高处,便会发现山又山,还又还。山崖有条小溪,小孩便想过去踩水。
毛文博见附近有条小路下去,估计来这儿的人都从这里去到小溪,久而久之便踏出一条小路来。
池岁星走到溪水边,仗着自己穿的凉鞋,便直接踩到水里。溪水冰凉透彻,一直往山下流去,直到汇入津江。他想去小溪尽头,看看它流向哪里。小溪一旁的小路,却并不延续。似乎来到小溪边的人,也没想过它要流到哪里,只是理所当然,觉得它会汇入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