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博拉着池岁星,下坡的路并不好走。沿着小溪,路边湿滑,脚下陡峭,不小心便会一路摔下去。拨开沿途杂草,树丛茂密。顺着小溪看去,便发现它确实汇入津江。池岁星有些失望,还觉得会有个世外洞天,有着什么武功秘籍。他失望地回头,却发现毛文博踮脚看着远方。
“你在看什么。”池岁星问。
毛文博盯着不远处,在溪水汇入津江处,一只风筝被卡在石头缝隙,任凭溪水冲刷,不再往下游去。像是顽强攀附在石壁的凌霄花,浸在凉水里。
“那是不是去年放丢的风筝。”毛文博问。
池岁星望去,那只风筝图案已花,只剩下风筝的骨架。但池岁星记得大概的形状,对得上。
“是!”他肯定道,跑过去把风筝捡起来。那风筝在水里泡了许久,遍生青苔,小孩一拿起来,风筝的骨架便分崩离析,从池岁星手里落下,顺着溪水,流向了津江。像是被时光的锉刀磨平,岁月的风尘染上了皱纹,池岁星把手上的残渣碎缕洗净,往回走着,走到高处再回头望去。看着小溪蜿蜒流淌,流向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回家吧。”毛文博说,“要吃晚饭了。”
池岁星深呼吸,拉着毛文博的手往山上爬。坡上桃树茂盛,长势喜人,山风吹得人不想离开。小孩突然觉得有种不可言喻,悬而未决的东西崩塌,也沿着溪流,漂去远方了。他不再想萧旭飞,脑海里那张忘不掉的脸有些模糊,声音渐淡,最终消失。
电视塔下,傍晚的风温柔缠绵,钟世林还站在原地拿着小孩的风筝。
“其他人呢。”池岁星问。
“风筝给你。”钟世林拿着自己的风筝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他们都回去了。”
“那你还不回去。”
“我给你拿风筝。”
说完,钟世林便拿着自己的风筝回头跑去。池岁星见电视塔的山坡上,风筝不剩几个,斜阳西下,几个大人和孩子还在山坡上走着。他一时看得入神,毛文博没注意,已经走远了些。等小孩回头,身旁空无一人,只剩下自己和风筝独留原地。他低着头慢步往前走,觉得总会跟上毛文博,却一不小心撞到人,抬头一看,毛文博盯着他。
“怎么走这么慢。”他问道。
小孩看着毛文博,憋着眼泪,扭过头去。
“怎么了。”毛文博揉着小孩双脸,“刚才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池岁星连忙擦掉泪水。
“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毛文博说,“打不过就来找我。”
“知道。”小孩不耐烦,从毛文博身边穿过去,走到前面。“我饿了。”
毛文博又跟上小孩,从兜里拿出块饼干。
“不是这个。”池岁星加快脚步,像要跑起来:“我想回去吃饭了。”
毛文博跟在池岁星身后,两人小跑着。回家时,太阳还没落山,挂在山头,发着暖光。这时的太阳既不刺眼也不灼热,温暖如玉,悦目愉心。小孩拿上脖子挂着的钥匙开门,饭香扑鼻。
“妈妈,饭好了吗。”池岁星问道。
“今天饿着了。”文丽萍说道,“你先吃吧,爸爸和干爹还要等一会儿下班。”
毛文博见池岁星又出门去,趴在栏杆望着夕阳。他觉得小孩可能在等爸爸干爹下班吧。太阳西沉,江面上的渡轮开了一班,汽笛呜鸣,江水依依。工人们下船,在码头上四散开来。池岁星眼神好,依稀能辨认出许多人。
吴永刚出门准备上晚班,见池岁星趴在栏杆,“干什么呢,作业写完啦?”
“写完了!”池岁星说。
筒子楼外,许多下班回家的工人聊着天,池岁星看见池建国和毛健全,招招手要他们赶紧上楼。小孩坐在桌上,帮每个人盛好饭。
池建国见池岁星吃得狼吞虎咽,“今天去哪玩了,这么饿。”
池岁星嘴里还吃着东西,一时说不了话,毛文博便帮着他说:“去放风筝了。”
毛健全也笑着:“给小孩累着了。”
夜晚,池岁星今天出了许多汗,跟毛文博洗过澡已经早早躺在床上。楼宇间轻摇,池岁星便立马坐起身,“刚刚是不是地震了。”
“有点。”毛文博起身,拉着小孩先穿好衣服。他站在原地,又觉得地面摇晃。“下楼去。”
池岁星便跟着毛文博跑出门。池岁星跟着池建国和文丽萍先去楼下坝子,毛文博去对门,本想去喊毛健全,刚好毛健全也出门,两人便一起跑下楼去。
坝子上已经聚着许多人,穿着睡衣或是正在洗澡压根没穿的,拿了一件外套遮羞。坝子上只能看见筒子楼里的微光,人群熙熙攘攘挤在一起。好在地震不强,只是轻微摇晃。众人在坝子上吹着凉风,谈天说地。直到大半小时过去,才悻悻回屋。
“我还以为要地震了。”池建国说。他一边上楼梯一边比划道。“你们不知道,89年的时候地震有多大。那会儿星星才两岁多,噢哟,我抱着他就往楼下跑。还好是中午的时候,要是晚上跑都来不及跑。”
池建国说的是89年北江区的地震,北江区与津江市邻近,这场地震也波及到了津江。那时毛文博才四岁,有了些模糊的记忆,只记得毛健全拉着他往楼下跑。所以这次毛文博感到地震,才让池岁星一起往楼下坝子跑去。
毛健全在南粤认识陈晓娟后,回到景星乡结了婚,毛文博在次年出生,随后又一起下了南粤。途中兜兜转转,毛文博小时候的记忆便往返在景星乡和南粤。四岁那年回景星乡,刚好碰见地震。毛家的老宅,早已缺乏修缮,这场地震之后,便成了一片废墟。毛健全这才决定定居南粤。
就在池建国吹嘘自己如何左手抱着池岁星,右手拿着家里的存折和重要物品时保命,灯光一闪,陡然停电。
“停电啦。”池岁星笑道。
景星乡顿时变得漆黑,小孩从屋里找出他的小手电筒,跟毛文博一起去楼下玩。停电时,大人们总会早早休息,或是聚在楼下坝子,点着蜡烛聊天。等什么时候来电了才回家。
月明星疏,地面火光莹莹。池岁星带着毛文博在院子里抓萤火虫。平常夜晚是抓不到的,因为院子外的路灯和筒子楼的灯光,院子里太亮,便看不见微小的萤火。只有等夜深人静,灯光暗淡,或是今天一样,停了电,萤火虫才凸显出来。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可以在院子上睡凉席,数着天上星星的时候。
“星星。”周叔喊道,“过来给我抓白头发。”照例一根白头发一分钱。
“不来!”池岁星直接拒绝,“我要抓萤火虫。”
他把手电筒对着周家和一照,“而且,现在停起电,看都看不到。”
“那来给我揉背。”张叔捏了捏自己肩膀,“我类几天肩头恩是酸得很。”
“怕不是头发剪多咯。”付大姐嘲笑道,“一天摸得到几个脑壳。”
“嘿,你都在我边边,一天几个脑壳数不清数嗖。”
池岁星没再听他们大人间的打趣,毛文博刚好看见一只萤火虫,便指给小孩看。他点点头,伸手准备去抓。
小孩凑到萤火虫身边,两只手掌快速合拢,拍出一声小掌声,顿时光芒乍现。他张开手,手心里的萤火虫飞去,筒子楼里也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