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的春节。村里的乐队正吆喝,周家坝搭着舞台,有一台戏班子正好路过景星乡。正值春节,一路表演赚钱。戏班子是唱剧的,跟村的乐队商量,要他们来伴奏。乐队里多是老人,都喜欢听曲听戏,年轻时也会许多戏曲,一听戏班子要他们伴奏,也是答应下来。
周家坝上搭好舞台,来看戏的人自己端着凳子。有的趁戏还没开始,先拿块砖头放在坝子上占好位置,等戏快开始了,才搬着凳子过来。
池建国就是这样提前占好位置,下班后才赶来,戏已经开始演了一小会。他和文丽萍牵着池岁星,一家人匆匆赶到坝子上。门户外张灯结彩,舞台上吊着一顶大灯,村乐队在幕旁奏着音,台上出来几人,穿着戏服,唱着戏腔。那会池岁星还小,看戏自然是看不懂的,只觉得音乐好听。二胡悠扬,锣鼓宣天,把周家坝震得热闹。挂在窗前门栏上的香肠腊肉,也被震得抖了起来。
池岁星看到一半,看不懂。他看着台上又看看台下。周家坝的小孩都聚在角落,池岁星给池建国说了声,便跑出座位,找小孩们玩去了。
天色一黑,周家坝上便只有舞台的那一盏灯亮着,小孩们已经跑到四周,玩起了躲猫猫。周立言心思一转,跑到舞台旁站着看戏。远远看来,像是专心看戏的人,而不是跟孩子们在捉迷藏。在台下,他看见戏服华丽,爷爷在舞台一旁,拉着二胡,很是投入。周国庆见自己小孙子看得这么起劲,觉得自己平日里对他的熏陶教导没有白费,是时候教他些东西,不至于让手艺断在自己手里。
来抓人的是池岁星,一眼就看到了台下的周立言,前者还以为他没藏好,故意等了一会儿,见周立言没动,池岁星才走过去,抓着他的衣袖。
“抓到你了。”池岁星说道。台上的戏曲正好结束,一段结尾的音乐,周国庆拉着二胡,全神贯注。台下掌声雷动,周国庆抬头看,台下的小孙子已经跑远。
年后,周立言便学起二胡。起初他还有些兴趣,觉得好玩,学了几天后便觉得枯燥起来,可他又跟同学们吹嘘自己能拉出一首歌,又不想就此放弃。等其他人在坝子上玩的时候,周立言故意坐在院子前,摆弄着那杆有些年头的二胡。其他小孩便好奇凑过来,问这问那。周立言神气十足,还不让其他人碰二胡,生怕弄坏。爷爷说等他长大了,二胡学得差不多,就可以跟着乐队一起。
一晚上,池岁星早已记不得戏演了些什么。等他回到筒子楼时,萧旭飞从窗口叫住他:“星星,你们今天去看什么了。”
“看戏。”池岁星便蹲在窗外跟他说,“然后在藏猫。”
萧旭飞一听见戏,眼神亮起来,“什么戏。”
“不知道。”池岁星细想起来,“咿咿呀呀的,我听不懂。”
“那是京剧!”萧旭飞笃定道,“我以前看过,京剧可是国粹呢。”
“国粹是什么。”
萧旭飞一时半会解释不上来,“就是很重要的东西。”
“哦。”池岁星点点头,“那萧哥你也是国粹。”
萧旭飞疑惑:“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小孩呀。”池岁星天真道,“老师长辈们都说未来寄托在小孩子身上,我爸经常跟我说以后要我给他们养老。”
于是萧旭飞也想到他爸天天对他念叨要考什么大学,要学什么东西,以后挣了大钱才好给他养老。
“我不。”萧旭飞脱口而出,“我以后要去当飞行员,才不给他养老呢。”
池岁星暗记下来,要是以后有人问他梦想是什么,他便回答飞行员。
周家坝的二胡声伴着在这成长的孩子整个童年。周立言练了两年多的二胡,乐队出场,他也跟着爷爷拉着二胡坐在一边,却不上台,只是在后台坐着。他有时觉得跟爸爸一样,在矿上工作应该很好,每天准时上下班,还能和工友们有说有笑。可之前说煤矿要关闭,大家要下岗,没了工作。周立言又不得不学起二胡。
一九九五年六一儿童节,学校排了节目,邀请家长们一起来学校过儿童节。二年级一班排了一个舞蹈节目,池岁星涂着腮红,穿上毛文博的白衬衣,深色裤子浅色布鞋。被选去跳舞的学生大概二十个,池岁星还在炫耀说自己被选上了,之后几天都要晚点才能回家,放学后要在学校排练。恰好毛文博也有节目,本来池岁星还担心到时候不能跟毛文博一起回家,结果两人一说,都有节目,都要排练。原本五点多钟回家,现在晚了点,回家大概六点钟了。
下午家长们进校,操场上放着板凳,很快落座。节目开始前,学生们都在座位陪着家长,来学校看节目的是文丽萍,池建国跟毛健全都没来,于是文丽萍一人便代表池岁星和毛文博的家长。池岁星早就跑到四年级跟毛文博坐在了一起,文丽萍一来,池岁星便把自己的凳子从二年级那边搬来让文丽萍坐。
“你今天演什么节目。”文丽萍问道。
“跳舞。”小孩在地上蹦跶两下,娄老师说他特别像语文书里的“小明”,让池岁星跳舞的时候站中间位置。
“哥哥呢,有什么节目吗。”
“哥哥是朗诵。”池岁星说,“诗朗诵!”
小孩挠挠头,“我记得是毛主席的诗!”
“哟,这么厉害呢。”
家长们落座后,一年级已经在主席台下排好队准备上台。他们的节目是合唱的《种太阳》,这首歌在去年中央电视台的六一晚会表演过,许多人印象深刻,今年景星学校也排了一个。等一年级上台后,二年级便被叫去候场。池岁星朝文丽萍和毛文博挥挥手,跑到台下先去准备了。
二年级学生上台,文丽萍还在找池岁星。小孩们化完妆都穿得一个样,一时间分不出来。
“中间那个。”毛文博说。
文丽萍觉得儿子出息:“还站的中间啊。”
池岁星昂首挺胸,音乐是那首《歌唱祖国》,小孩抬手跺脚,领着后边的学生跳起来。文丽萍在台下拍手,还不忘跟旁边的家长炫耀:“中间那个是我儿子。”
旁边的家长看着毛文博反问:“您两个儿子呐。”
文丽萍便把毛文博搂着:“是。”
“真有福气,可惜我们家是个姑娘。”
“您姑娘叫什么呀,等会有没有节目。”文丽萍寒暄。
那家长也笑起来,“有,等会儿有朗诵,到她了我叫您。”
等小孩演完,毛文博又上去了。四年级朗诵的人不多,选了几个普通话标准、学习成绩好的。毛文博跟唐清雅站一起,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正朗诵。坐在文丽萍身边的家长便指到:“诶看,我家姑娘。”
池岁星顺口便说:“唐姐姐。”
那家长一下子惊喜起来:“你们认识呀。”
“嗯。”小孩点点头,“之前唐姐姐跟哥哥的书包拿错了。”
这么一说,那家长也想起来,“我想起来了,你哥哥是不是叫毛文博。”
“对。”池岁星看着台上,诗朗诵时间不长,为了凑够时间,毛文博一个人念两首诗,那些晦涩难懂的诗句,在池岁星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而在毛文博嘴里便是:“很好懂啊。”
四年级的朗诵还没结束,池岁星已经跑到主席台下等着毛文博下来。等毛文博从另一侧下台,池岁星便对他说:“刚才唐姐姐爸爸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