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这么厉害。”雍淳杰惊喜道,“那他们就认识然后结婚了吗。”
“嗯。雍大哥之后都不敢过河,也不去上班。正梅说她来养你们。”
雍淳杰才知道母亲有多辛苦,心里拉着责备的绳子似乎一下子被剪断,才终于敢直视心底里那个名字。秦正梅,就像梅花坚韧。梅花山庄没有梅花,景星乡也没有她。雍淳杰拿出白糖,用勺子舀起,把滚烫的糖浆滴在报纸之上。
“我们小时候也经常玩这个。”文丽萍说,“我倒是觉得把白糖这么烧一遍更难吃。”
“好吃的。”池岁星伸手去抓,可糖浆还没凝固,毛文博眼疾手快,拿着筷子在小孩手上抽了一下。池岁星吃痛缩回手,只听毛文博呵斥着:“还没冷呢。”
“不烫的。”池岁星反驳,他见毛文博那眼神,还是悻悻不敢再狡辩。往报纸上吹吹气,才伸手去抓。
“烫死你得了。”毛文博揪着小孩耳朵教训道,让池岁星一下有些怄气,
文丽萍把锅拿上,去一旁的小池塘洗锅。池岁星发现石灶空着,石灶下的火熊熊燃烧,火光骇人连连后退。他自己拿勺子烧糖,偏偏置气觉得糖浆不烫,把手放在报纸上,正往上面滴。毛文博眼见小孩要被烫着,糖浆已经要滴落,池岁星的手就在下方,他只好伸手把小孩手撞开,糖浆滴在毛文博手背,烫得他倒吸几口大气。
池岁星知道犯了错,一下子慌起来,毛文博左手的糖浆黏在手背,甩不掉也冷不下。他只好伸手去挠,连带着一层皮,血和肉一块撕了下来。小孩看毛文博手背见血,顾不得自己会不会被罚,立马跑到池塘边喊道:“妈妈!”
文丽萍锅洗到一半,立马跑回来。只见毛文博头上一层汗,手背流着血,地上是一块已经冷掉的焦糖,糖背面黏着血肉,已被地上的草灰败絮染脏。
“怎么弄的。”文丽萍立马问道,把毛文博带到池塘旁先用凉水洗洗。
池岁星不敢隐瞒,“我……我玩糖。”他支支吾吾,说的断断续续。文丽萍生气,一下甩在池岁星脸上,啪一声脆响,小孩差点没站稳,捂着脸立刻呜咽起来。
文丽萍厉声斥责:“好生说!”
小孩本就说得慢,被文丽萍一凶,直接大哭起来。雍淳杰在一边帮着说话,“玩糖的时候烫到毛文博了。”
池塘里的水并不干净,文丽萍没敢让毛文博多洗,雍淳杰跟在后边,有些着急:“我带他去诊所。”
“要得。”文丽萍点头。
毛文博脸色很差,身上一身汗,已经走不动路。雍淳杰只好背着毛文博往诊所跑,山庄里只有文丽萍和池岁星两人。文丽萍使劲点着小孩脑袋,让他拿着行李,一路去诊所。好在雍淳杰身体好,背着毛文博很快便到了诊所。向医生见毛文博手背上一块拇指大的伤口,“怎么弄得。”
“烫的。”雍淳杰解释道,“烧糖的时候烫到了。”
向医生消完毒,拿红药水抹在毛文博手背,缠了几圈纱布,又用透明胶绑好。做完这些,池岁星抱着锅,跟文丽萍刚好到诊所。脸上的泪痕未消,一边脸上还有红印。他看见毛文博坐在一边,手上缠着绷带。低着头,不敢看他。
文丽萍在后边推他,小孩往前走了两步。毛文博听见声响,把手上的绷带伸到小孩面前,展示给他看。
“对不起。”池岁星只好说,也只能说。
毛文博把池岁星拉近,搂着。小孩跟他坐在一起,毛文博左手放在小孩腿上。
“记得下次别这么玩。”毛文博说,“不然现在就是你包纱布了。”
池岁星也宁可自己包,可他又不敢说。小孩枕在毛文博肩头,泪水又涌了出来。
毛家一大一小,都是左手受伤。池岁星心里本就觉得亏欠,越想偿还,欠债却越来越多,直到无力偿还,伤痕累累。
向医生让毛文博每三天来换药。之后的几天,池岁星对毛文博照看有加,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碰到毛文博左手,甚至两人这些天都是分床睡的。池建国当晚听到毛文博左手也受伤,还在开玩笑说毛家两人都是左手受伤,都是因为帮池家的人。说毛文博像他爸,善良勇敢,做事礼貌又得体,夸了好一阵。
跟雍淳杰一样,毛文博也觉得自己不像他爸他妈。毛健全戴着眼镜,有些脱发,可他又喜欢留点长发,跟毛文博一样,有点卷发,却没有毛文博这么卷。陈晓娟呢,自然漂亮。离婚时毛健全一句不吭,签了离婚同意书,毛文博不想像他爸那么软弱,也不想跟他妈那样决绝无情。他谁都不像,只像自己。
分床睡后,毛文博自然不习惯。冬天身边有个小暖炉,夏天能扇扇子。虽然大多时候都是毛文博给池岁星扇风。深夜里少了些哥哥长哥哥短的话语,毛文博有些难以入眠。反倒是池岁星,一心想着明天怎样补偿毛文博,很快便睡着,直到天明上学,他背着毛文博的书包,自己也背着挎包,不让毛文博背。上下学都是如此。放学回家,还自告奋勇说帮毛文博写作业。
“你会写吗。”毛文博反问。
“你说我写。”
“我左手受伤了右手还能写字儿。”
小孩反应过来,“哦——”,把抢在手上的毛文博的作业还给他。
三天后去诊所找向医生换药,伤口已经结痂,只是痒得经常想挠。向医生说回复得很好,只是可能会留疤。
“留疤是什么。”小孩问道。
“就是手上有这个伤疤。”向医生仔细解释道。
“那岂不是很难看。”池岁星自顾自嘀咕。岁月往后,每当他看见毛文博手上的伤疤总会心里一紧,像是夜路上失灵的手电筒,大雾里走到尽头的小径,一时迷了方向,这辈子走的都是错路。
毛文博伤口结痂,也不再用包纱布。三天分床睡,今天总算可以睡一起。还没到睡觉时间,屋里蚊子众多。文丽萍点了盘蚊香,把卧室的门窗关紧,等一会儿进去,蚊子便没了身影。
客厅里,小孩穿着短裤,一腿全是蚊子包。
“别挠。”毛文博说。
“好。”小孩很是听话,“但是好痒。”
“抹点口水。”
毛文博搂着池岁星,拿着扇子给小孩扇风,顺便能把他周围的蚊子也扇走。而池岁星握着毛文博左手,盯着手背那道伤口看。伤口的位置在左手手背偏下,要是袖子够长,便可以遮住。伤口结痂,在毛文博白皙的手背上添了一块暗红的污渍。
卧室闷久了,处处便透着一股蚊香的味道。凉席的床面几只已经醺醉的蚊子被小孩扫落下床,他站在床上,往凉席上扇风。
“哥哥你睡这里,我给你扇扇子。”
毛文博躺下,左手垂在小孩脚边。他手背靠近小孩大腿,本想捏两手,一想到刚才池岁星才抹了口水,有些嫌弃地收回手。
池岁星见状,“不是你让我抹口水的嘛。”
毛文博故作夸张,翻了个身跟小孩拉开距离:“好臭。”
“不臭!”池岁星爬上床,还把腿伸到毛文博脸上。
小孩放声大笑,隔阂消弭,只是埋在心里深处,不敢直视,更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