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遥正襟危坐,一动未动,桌下却紧紧攥着拳,指甲快要刺进肉里。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升至上空,俯视着地上发生的一切,麻木地瞧着每一个人的嘴脸。
“皇后娘娘说的是,都是一家人,臣与夭夭应当鼎力相助。”段淮温热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掰开她的拳头,硬强地与她十指相扣:
“只是那虞大夫多年不治难症,恐帮不上忙……”他顿了顿,“对于医治离魂之症,臣有个更为合适的人选。”
杨皇后抬起眼皮:“你且说来听听。”
“三年前,我手下一副将因落马摔了脑袋,人虽还能喘气,却昏迷不醒。军中有位军医为其行针半月,那副将便有了反应,拢共三月,人就恢复了神智,如今身子骨一如从前硬朗。”
“早些日子,曾听说西平侯寻花问柳时,为仇家所伤,也是外力所致昏迷,与我那位副将症状如出一辙,若能得那位军医救治,想必几月之内,亦能恢复如初。”
段淮说得情真意切,元媛都不由得动了心思。
“北境那苦寒之地竟有这等神医,真叫本宫意外,”杨皇后重新拨起佛珠,斜睨着元遥:
“阿遥以为如何?”
元遥懒得揣测杨皇后发问于她的动机,她只在乎段淮的意图。
后者似是明白她的顾虑,手上用了些力气,像是在让她安心。
“听您吩咐。”元遥道。
杨皇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不再为难她,而是问段淮的安排。
“臣已不在军中任职,不好僭越,还请劳烦东王殿下下令召吴大夫入京。”
此话一出,大殿顿时陷入寂静。
元遥不解,侧头看他,段淮只对她眨了眨眼。
隔了一会儿,才听杨皇后的声音响起:“……你有所不知,镇北军权已经移交给了太子。”
“……”段淮先是一副出乎意料的模样,随后露出抱歉的神情,像是纠结几许,终站起身,对元长岭拱手:“臣确实不知,望殿下莫要怪罪。”
元长岭被架在上头,只得绿着张脸,让他不用放在心上
“那就由太子下达召令,命那军医赴京。”杨皇后抬手压了压眉骨,元歆月见状,起身为她按头。
这场闹剧终是平静下来。
元遥忧心忡忡盯着坐回来的段淮,不等她开口,段淮先笑开来:
“眉心能夹死只虫子。”
不管他的插科打诨,元遥仍是一脸严肃,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怎么能猜不出他的意图,她只是不想将他牵扯进这件腌臜事。
刹那之间,烛灯尽数熄灭,大殿一片漆黑。
“啊——”与此同时,对面几个嫔妃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殿内陷入慌乱。
灯灭的一瞬间,元遥就被段淮拉进了怀里。
“怎么回事!来,来人!”
“人呢,人怎么还不来!”
原先守在门外的禁卫消失了一般,任里头人怎么唤也毫无动静。
“母后别怕,儿臣出去看看。”元策阳道。
殿里声音嘈杂,元策阳的脚步声不甚明显,兴许是摸黑的缘故,他走得并不快。
“门锁上了。”元策阳惊呼,他又用力推了几下,仍是无济于事。
殿内再次陷入慌乱,吵闹中,元遥只听得一阵突兀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她刚开始以为是元策阳回来的脚步,可往后又觉得不对劲,这声音碎了许多,不像男子的阔步。
随即脚步声路过元遥与段淮的位置,逐渐往里头靠近。
“怕不是宫里有了刺客,太子,你速速想法子开门,本宫担心你父皇有危险!”杨皇后对坐回她身旁的元策阳道。
后者久久没有回音,她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太子,你可听到本宫的话?”
众人稍稍安静了些许,元策阳的声音却在门口处响起:
“母后,您说了什么?”
其他人尚未弄清状况,杨皇后已经僵在原地,她身旁明明坐了人——
这时,女子轻灵的笑声如鬼魅般在她耳畔响起,不多时萦绕整个大殿,笑声由弱渐强,逐而猖狂疯癫,又演变为激烈的哭喊。
“装神弄鬼,滚出来!”元歆月欲图追逐那笑声的踪迹,无奈因伸手不见五指,无济于事。
元遥心中有了猜测,她蜷着手拍了拍段淮的肩膀,示意他松开自己。
对方仅松了力气,手臂仍然揽着她大半身子,元遥只好就着他的姿势跟他说话,没成想黑暗里看不真切,她径直撞上了他的下巴。
额头上的刺痛令元遥愣了愣,她这才反应过来,段淮不知何时冒出了胡茬。
新安镇那几日,她不是没见过他剃须,只是亲身碰到这一刻,她仍然心绪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