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洗漱水放好,然后绕过屏风朝床榻走去,小声呼喊道:“娘子,该起身了。若是晚了,就要被讹上了。”那些乞丐难得逮到一正大光明要钱的机会,可不得狮子大开口。
不料本该隆起一小山包的床榻,此刻却十分平坦。甚至床上的被褥还因被人特地抚平过,微微呈下凹状。
二宝不用摸都知晓这被子绝对是凉的,人走茶凉的凉。
里外寻了一遍无人后,二宝并未慌乱,习以为常地往左偏房去了。不料还未抬手扣门,熟悉的身影兀然出现在了院中。
季璋见二宝站在左偏房,蹙眉道:“二宝,你在迨哥儿房前做什么?”
“我以为娘子又想二公子了,宿在了左偏房。”二宝闻声转身,连忙迎了上去,伸手扶住自家娘子。
感受到季璋身上的寒气,她不免担忧道:“娘子一清早去哪儿了呀,怎么染上了一身寒气?快进屋暖暖身子罢。”
季璋身子慢慢偏斜,身体重量慢慢过渡到二宝身上,嘴里重复念叨,好似是在回答二宝,“今日可是元日,要换门神,换桃符,讨个好彩头,护佑苏府众人平安顺遂。”
不料话音未落,人已经两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娘子,您怎么了?您别吓二宝呀!”二宝这一嗓子,将整个院子都盘活了。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季璋抬进屋子,幸好孙郎中住的离苏府不远,很快便诊了真相——心神不宁,风寒束表。
“这什么祛病避邪的破习俗,一点也不管用。眼下还未到半日呢,将让我家娘子躺着了。”将孙郎中送走后,二宝看着苏府门上崭新的门神和桃符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道。
一旁的任采莲一个冷眼丢给二宝,道:“慎言。”
“是。”二宝瘪瘪嘴,将其他替季璋打抱不平的话尽数咽下。
当家主母虽倒了,但所幸有任妈妈在,苏府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除了新年后几日的习俗坚守,各种人情往来也都压在了她的身上。苏轼官场上朋友们的请帖如流水般涌入苏府,各种拜帖礼品也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
有朝云的从旁协助,任采莲妥善处理着这一切,维系好苏轼在他人眼中的完美形象,却也间接坐实了苏大娘子“粗鄙不堪”登不得台面的传闻。
原因无他,任何人邀请求见,苏府皆闭门不见,好似苏府没女主人似的。
病虽不大,但季璋在床上整整躺了三日,直至初五才明显好转。
二宝瞧着有力气坐起的季璋,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娘子,您终于好些了。今日可是您的生辰,二宝还以为您会在床上度过生辰呢。”
这几日脑子如盘古开天地前般混乱,用脑过度的季璋须臾才缓慢识别出二宝话中的内容,木讷重复道:“今日是我生辰?”
正月初五,她和王闰之竟是同一天生日。
“是呀!娘子,今日可是个好日子!”二宝莫名格外高兴,连尾音都在上扬,好似是想将这份喜悦传给她。
二宝上前,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娘子,袁娘子方才传话来,钱叔说度牒的事有消息了,让您亲自去一趟。”
此话如盘古手中的那把斧子,混沌了几日的脑子瞬间清晰分明。季璋掀开被子,径直下了床,“去无名书肆。”
“娘子,咱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去吗?”头一次见季璋不找其由头,二宝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病了许久,我出门透透风,难不成还有人说三道四吗?”
季璋随意拿起一件衣裳直接往身上套,无所谓道:“二宝过来帮忙,咱们早去早回。”
眼下替代人选没了,度牒一事也没那么着急。只是她得借此机会好好感谢为她忙前忙后的钱叔。
这趟,她必须得去。
*
无名书肆,二楼厢房内。
季璋瞧着面前码满铜钱的木箱子,不解道:“钱叔,这是何意?”
这钱是她几月前托钱叔帮她打听买度牒的钱,如今瞧着怕是一贯未用。
这是要完璧归赵了?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暂时买不到的准备,不料现实却比想象更加残酷。
钱彦远头次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无助地摇摇头,“不知为何,杭州城内的那些人本来都说要卖的。但一听要隶属于上天竺寺的,便立马回绝不卖了。可奇怪的是,就算是翻倍加钱,居然也无人敢卖。”
“您的意思是······有人放话,不准他们卖给我?”季璋蹙眉道。
钱叔摇摇头,并不认可她的话,“一年出入上天竺寺的僧人很多,不一定是针对你。但想要解决眼下这般情况,怕是得让你家郎君亲自出马了。”
季璋闻言倏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笑出了声,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他应该也是这般想的。”
难怪这厮前脚用苏迨威胁她留下,后脚却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敢情是在这儿卡她呢。
可惜,他算错了。
“钱叔,听闻东京十分繁华,可是真的?”季璋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自然是真的。名副其实,不夜之城。”
钱彦远不解问道:“不过你这小丫头,怎么突然提起东京了?”
季璋憨憨笑道,脸上多了几分真实的光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