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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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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阿婵姑娘说想以他为主角原型创作故事,为此征求他的同意。

她是那样专注地凝视他,在那双静如夜空的眼眸里,应星看见自己完整的倒影。

他以为自己是在接触一片清冷飘渺的云雾,谁知走近才发觉,它不仅有实体,还远比任何事物都要柔软。

白珩从朱明告辞前,私下找到他忧心忡忡地说:“我知道阿婵也是独自旅行过许多地方的,可总感觉没人看着她就容易受别人欺负。在朱明的这段时间可以拜托你吗,应星?”

应星郑重地答应了。

和阿婵姑娘相处得越久,他越是能理解白珩的忧虑。

她与其说性格冷淡,不如说是对和外人接触怀有相当的谨慎。为此像是造了无形的玻璃罩圈出属于自己的世界,再向外观察。但这份隔阂又实在很薄弱,只要你愿意靠近些,就会发现她不难相处,甚至可说没什么棱角,总是会为别人让步,所有的苛刻都给了自己的作品。

应星常常早上来找她,见到她困倦地开门,不必问就知道肯定是潜夜雕琢剧本。他偶尔会对这个以他为原型的故事好奇,但她坚持要保证他未来的观影体验,不肯透露。

其实应星后来仔细了解过托蝶幻境的深层原理,那时他就意识到一件事——先前阿婵姑娘轻描淡写的态度误导了他。像托蝶幻境这样依赖狐人信息素的技术,外族人想要使用,始终是存在天生的壁垒的。

星网上观赏过她过往作品的观众多有赞誉,而即便是那些少见的批判之语,也不得不承认:“不是狐人,能创作这样的幻戏实在了不起。”

这和他的处境相似又不同。至少应星可以诚实地说,他有时会心焦于时间不够用,却从未感受过“天赋”不足造成的阻碍。但他想:阿婵姑娘是否也有过同样的——不被任何人看好、自己也不确定能否达成目标的困境呢?

“啊……有的。”

在又一次因为短生种的身份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后,他忍不住向她询问这个问题。而她的回答很直白:“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我疯……呃,精神状态不太好。”

她因为回忆皱起脸,又小声抱怨两句托蝶幻境的设备真的很难用,即使在公司订制了辅助工具也常常有力不能及的地方……

“但是。”最后她这么说,“有人和我说过,我要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我喜欢创作幻戏……没办法啊。”

因为足够喜欢,所以明知自身的局限也不会放弃。这就是她的答案。

而在这之后,她如同洞悉他提前这件事背后的缘由,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你呢……喜欢现在做的事吗?”

喜欢吗?

应星知道自己内心源源不断的动力来自于何处。他固然背负仇恨,可也确实着迷于那些精炼的定理,机巧环环相扣的精妙构造,以及零件在手中碰撞时清脆的声响……但闭起眼,血与火的气息便从不复存在的故乡追索而来,令他无法轻巧地将心中的目标归因于兴趣。

“没关系。”

阿婵姑娘不需要他回答,动作生疏地摸摸他的头,安慰他说:“你知道要做什么就好。不用在意……唔,那些人的话。你肯定会比他们厉害的。”

她的口吻如此笃定。应星为难得亲密的接触脸红之余,不由得露出小小的笑容。

*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应星在朱明最快乐的日子。但他心里知道,阿婵姑娘迟早是要返回罗浮的。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利用闲暇时间精心设计了防身用的简易装置,却出于某些原因迟迟没有送出,以至于差一点就来不及。

在匆匆请假后奔向光明天的那段路程里,他也不是没有过失落:为什么不能当面同他道别呢?

但当他在人群里见到她惊讶回头的那一瞬间,别的都不重要了。他无法预见往后会发生什么,只能把这当做最后一面,第一次向旁人说出留存在心里许久的野望:“若是往后还有再见的机会……届时,我一定已经成为朱明最厉害的工匠了!”

他这么说,心里也想:要是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希望你依然记得我。

他知道这很难,在对方眼里,他的存在大概没有多么特殊。因此在后面收到她的来信,他在为那场危机后怕之余,也有些许高兴。

以此为契机,他们开始通信了。

给阿婵姑娘写信是件有点困难的事。他的生活没有那么精彩,大半时间都在工造司里研习技艺,虽然对他来说这足够有趣,却不是适合在信里分享的事。至于那些不好的事,更没有写进去的必要了。

应星每每落笔前都要辗转思索许久,逐字斟酌,最终写成后也总是短短一封。于是他更多地在附带的图纸和防护装置上下功夫,希望至少这些能派上用场。

时间似乎只是一眨眼,他的身形逐渐拔高,因为修习云骑武经,体格与某些云骑将士比也不逊色。有时他回想起小时候的模样,连自己都会觉得陌生。但远渡星海,自罗浮寄来的信件里,却还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待孩子的口吻。

应星有时展开信笺,看着她的措辞便不自觉微笑,有时又难免默然。

还能够再见面吗?于仙舟天人而言,百年的时光如此短暂,是否等到他白发苍苍,对方依旧任由时光长河流淌而不移不变,等有一日收不到远方的音讯,才后知后觉故人已逝?

在某次战场上,丰饶民的小队摸到后方随军匠人的阵地,应星在掩护他人撤离时身受重伤。

回生丹的效果有限,他险些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那里,恍惚闭眼前的那一秒,才发觉是如此的不甘心——

他尚且没有在工造司的百冶大炼上夺得百冶之名,没有给予丰饶民同等的重创,没有完成当年的誓言……

他还想见她一面。

在濒死的幻想里,伤痕累累的故乡、亲朋好友的面容逐一掠过。

他仿佛跨越时光,回到那个小小的阁楼,潮湿的空气发酵,隔着遥远而模糊的雨幕,他看见年幼的自己期待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连廊里。

在似乎无休无止的雨中,她于不期然间,遥遥望向这边。

苏醒之际,怅然若失。

*

知道朱明和罗浮即将联合作战那天,应星难得感到那样喜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反而开始辗转反侧。

玉阙之战后,他和并肩作战的朋友们声名大噪。可他没时间为浮名虚利挂心,就连丹枫都看出他的心绪不宁,找机会问起。

“我没事。”面对好友的关心,应星沉默片刻,“这次前往罗浮,我或许要先会见一位朋友……”

丹枫微微挑眉。

超脱红尘俗世的饮月龙尊难得会有这样的表情。他的语气不知该说是提醒还是善意的嘲笑:“既然如此,不该准备好伴手礼吗?”

他提醒得正是时候。

应星恍然发觉自己竟忘记这么重要的部分,正好景元发来邀约,便三人一块儿出了门,还在同一条街遇见结伴同游的白珩和镜流——他本该在见到白珩的时候,就想到她的目的和自己相同。但向来细心的他那天思绪浮沉,频频走神,全然没注意到同伴都买了什么,以至于最后居然挑了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礼物。

幸好她没在意。

她当然不会在意。

十几年没见,她和应星记忆里的模样仍旧没有两样。长寿带给仙舟人的似乎不只是不老容颜,就像是封存于琥珀里的化石,时间在他身上无情流逝,却独独绕过了她。

在那扇院门前,熟悉的眼眸以诧异的目光看过来时,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许多年之前。

……也许在这里遇见别的朋友是好事。

应星默默在旁看着她倾听别人的交谈。见面之前他总觉得有许多话想说,事到临头,却发现有些心情很难用语言表述。何况……他们确实太久太久没见了。

景元或许看出他的进退两难,因此总是拿话打趣他。

白珩或许也看出来了。她在第二天见面时说:“我和阿婵说我们约好吃饭,她也会一起。”

应星微微一怔,条件反射般考虑了许多,例如原本设想的在食堂或是出去吃最好是避免了,还有食材……

直到他发消息和她约好中午上门拜访,再度抬起头,便对上白珩了然的目光。

外人常因为她糟糕运气带来的意外断定她是粗疏鲁莽的人,只有同伴知道她的敏锐细腻。在她晴空般清澈辽阔的眼眸里,应星只觉心里所思仿佛曝晒于日光下,无所遁形。

“我中午兴许会晚点到。”但最后,善解人意的狐人少女只是说,“给你时间叙旧,抓紧机会哦。有些话现在不说,往后只会更难说出口了。”

“……”

可他应该说什么呢?现在说什么都好像还嫌太早。

何况每当她用那种混合着探究和隐含亲近的眼神看过来,他何止是进退失据,简直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

厨房案台前,她苦恼地抬手在腰间比划,为错失十几年导致的变化纠结不已:“那时候你才到我这里……”

“短生种就是如此。”

应星低声说。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小时候那样为这短短三个字心有不服,或是郁闷难解,这时却不禁隐隐自嘲道:“于我而言,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愣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这个话题太过突兀和为难……应星正有些后悔,就见她抬起眼望过来。

夜空那样漂亮的眼睛——白珩常常这样形容。对像她这样向往天空和宇宙的飞行士来说,这或许是某种直白又隐晦的最高赞美。

“我……”

而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没有犹豫太久,认真地凝视着他,就像过往记忆里的每一次。她慢慢地,郑重地向他保证:“我会看着你的。”

他便蓦然领悟到她话里的意思。

*

应星知道旁人是如何评价他的。

昔年因故乡遭难来到仙舟求学的孩子,如今是朱明工造司当之无愧的魁首。在那个充满转折性的“可惜”后面,“傲慢自我”“目下无尘”等等对他性格的非议取代了“短生种”的评判。也许还是会有人在心里为此轻视他,但已很少有人说出口。

因为追根究底,他们都不如一介短生种。

他不再是那个会为自身的格格不入而孤独动摇的孩子,也曾坐实狷狂傲慢的名头,对那些人嗤之以鼻:有时间却只知道行背后说人的事,难怪空有年纪却一事无成。

但此刻,傲慢、自我、目下无尘的匠人低下头,回忆起最初隔着商船的舷窗目睹仙舟繁华的心情——

那时他身负血海深仇,却依旧难免为满目琳琅而惊奇,在舷窗上看见自己情不自禁睁大眼睛的模样。或许他潜意识里已然明白,自己从某日起晦暗无光的人生,会因为这个从未想象过的新世界而改变。

而这瞬间,他在她的眼睛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像多年前被容纳进那个属于她的小小世界。有些话说与不说,似乎也没那么要紧了。

啊,看着我吧。

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或许他的生命就如萤火短暂,但绝不会让这份注视着他的期待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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