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星槎残骸里被神色紧张的应星解救出来时,我抬头看见他后面带有录影设备的机巧鸟,难免绝望地意识到,我和白珩恐怕要以另一种方式在朱明仙舟一战成名……不然这地方以后还是别来了吧?
而受到这样的天降奇袭,关于工正的选拔不得不中场暂停。驾驶员白珩被怀炎大人叫走,我则由应星陪伴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休息。
我确实因为方才紧张刺激的降落体验惊魂未定,跟着应星到连廊里吹了会儿风,定下神来,才察觉身边的人有许久没说话了。
回头看去,他正凝望远方的星槎流水生产线。船体的种子注入息壤培养基,向着提前设计好的模样生长。
无论是寻常的星槎培养,还是如曜青那样和步离人的兽舰仿佛的生物科技,其实都可以说是对丰饶遗祸的开发应用。在这方面,我们所处的六艘巨舰并无不同,平日生活里的方方面面总还是和丰饶脱不开干系……或许某些帝弓司命的狂信者,抑或在如今还信奉药王的丰饶信徒会对此有所微词吧?但我是觉得没什么不好,既然仙舟与丰饶的神迹分不开,那利用能作为资源的部分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先前惊心动魄的经历导致我的思绪格外跳跃。我想应星的想法大约没那么发散,只是在出神罢了……但我这么想着,正要喊他的时候,他却立刻意识到我的注视,视线回转,仔细端详我的脸色,声音认真而带有些许不易觉察的温和:“已经没事了?”
“……唔。”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这种仿佛正受到他时刻关注的感觉,让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面对那仿若火焰的独特瞳孔,我捏着指尖转开了目光。
“白珩……”我说,“怀炎大人将她喊走了,没问题吗?”
其实仔细想想,这次事故也少不了我的责任——在驾驶员边上放直播给她看本来就不怎么妥当。当然,星槎的制动系统会因为一个急刹损坏是谁都没想到的事,白珩也不是故意要打断选拔流程,谁让附近正好有这么个足够空旷不会误伤到人的平台,还有好友和朱明将军在场托底……呃,她应该确实不是故意的吧?
越想越心虚了。毕竟当时通过直播看到参与选拔的工匠挑衅应星,我未尝没有怀着浅浅不满想过“没人来打断他吗”——或许应星没少经历受人质疑的场面,不需要旁人的帮助也能自如应对,但这是两回事。
好吧,我就是在为朋友遭遇无礼的对待而心意难平罢了……这,这也很正常吧?
排除其他影响,只说破坏方才那样的场面这件事,我其实隐约有些做了坏事但不后悔的快乐。至于场地受损的问题……我、我肯定会尽量承担赔偿的。唯有祈祷工造司在这里使用的材料别太昂贵了……
“不至于此。”应星却说,“星槎失事是意外,怀炎师傅不会计较。兴许是另有它事同白珩交代。也不必担心场地修缮……”
他示意我往那边看。原本因星槎坠毁而显得颇为惨烈的现场已然修复得差不多了。
应星道:“测试部分杀伤性机巧本就需要场地足够牢固,一架星槎的冲击还造不成多大的损失。”
万幸……我松了口气。但让人家忙活一场还是怪过意不去的。我注意到负责善后的工匠远远看过来,向应星点头致意,想来场地修复完成,选拔也该继续下去了。
暂且顾不上别的,我犹豫了许久的话还是在这时问出了口:“那,刚刚的事……”
应星一怔。
“……原来你们都看到了。”
他的语气和缓,看过来的目光里含有些许柔和的了然。但论起方才出言挑衅的同僚,属于天才匠人的傲气便回到身上,不甚在意地哼道:“那人口气不小,可惜本事不过平平。何须问我?不如问问在场胜过他的能有几何。更不必说有今日一出,哪怕他真的夺魁,怀炎师傅多半也不会选他担任工正之位。”
啊,是吗……怀炎大人虽然亲近应星这位弟子,但我想他不会因私废公,否则哪还会有今日的局面?可应星这么说,想必有他的道理。
果然,应星淡淡道:“若工正的位置要循旧例唯实力论,而非考察为人处事与心性如何、是否有执掌一司的能力与气量,他们该如何解释我这位百冶遭到否决的事?工造司中,又真有谁能有把握胜过我吗?”
我愣住了。
他说这番话时,并未掩饰那源自于自身实力的狷狂自傲,口吻中却也有隐隐的轻嘲,不知是针对话语里提及的“他们”还是自己。
我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错觉般感受到应星身上存在着的……某种仿佛索然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