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除夕了，阿婵有什么打算吗？”

白珩这么问的时候，正站在书桌边歪着头看我写字。而我听到这个问题，险些手一抖将字写废，下意识便答道：“……自己过？”

“哎？”

“还是不太行吧……”

我小小叹了口气，搁下笔，退开半步端详书桌中央完成的楹联，左看右看，都觉得落笔少了几分筋骨。常说字如其人……唉，反过来多练练字不知道有效果吗？我的性格要是能强硬些，该果断时果断就好了。

当然，那句话不是光说字。毕竟镜流如今也在罗浮，我说：“应该还是和镜流一起吧？”

“我想也是。”白珩点点头，同样凑过来观赏我的作品，眼睛亮亮的十分捧场，“哪里不行？这字写的多可爱呀，新年就是要喜庆些才好，我来帮忙贴起来～”

可爱，喜庆……果然，是我写的字过分“圆润”了吧？

我想起有一年景元写的楹联，那才是真好看，笔势沉稳，又不失潇洒俊逸，联句本身也很妙……所以贴上去没几天，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偷撕走了；镜流的字呢，同她给人的感觉很像，端正清丽中隐有兵戈锐气；应星的字迹我就更熟悉了——他从小寄给我的信件我都留着，现在翻出来看，小时候的他写字一笔一画，模范得像是卖字帖的，越大笔锋越刚劲，倒是多了几分肆意锐利。

丹枫……丹枫写字当然也好看，看就知道饮月龙尊的文化课从来没落下过。但我现在想起他，只觉得浑身长满毛绒绒的烦恼。

“这是怎么啦？”

白珩敏锐地察觉我的心情，转头看过来，用肩膀轻轻撞了撞我，哄小孩似的笑眯眯：“谁惹了我们小月亮不高兴？难道是应星？”

像是情绪低落之际，被路过的小狗用嘴筒子充满安慰地拱了拱。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又叹气，没能禁住倾诉的欲望，向她含含糊糊地抱怨道：“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啦……感情的事，好复杂啊。”

之前的我实在天真，竟然想着只要下定决心开口拒绝，事情就会简单地解决。可实际上呢……先不说对方是否会接受这个结果，连我自己也是摇摆不定的——事先我可真没想到，我很有可能是会在恋爱关系里出轨的那种人啊……？

幸亏发现的早，早发现早治疗……我的意思是，还好到现在我都没能满足前置条件，否则我真的会愧疚至死。

我正这么想着，却见白珩满眼怜爱地摸摸我的头发：“我觉得是阿婵你想的太复杂啦。假如真想独处一段时间，可不要勉强。”

唔，那也没有……不管怎么说，自从战局紧张起来之后我和朋友们聚少离多，有机会我还是想陪陪他们的。

话又说回来，白珩应该不是无缘无故提到除夕的安排吧？我这样问了之后，她果然说：“算来也好久没有六个人聚过了。跨岁时丹枫怕是脱不开身，但提早几个时辰，一块儿去街上逛逛倒没什么要紧的吧？”

哦，我是没意见啦……反正几人当中，我是最清闲的。何况我想，白珩这么提议，估摸着有一半都是因为我吧——说到底，他们五人常常并肩作战，并不存在随着战事增多而久别的情况。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在打仗，来自不同仙舟的五人才能常常凑到一起去，否则大家各自身负要职，相隔天南海北的，哪有那么多相聚的机会？

当然，战场上能有绝对信赖的伙伴共同对敌是好事，我绝没有因此感到被排除在外之类的……

……

好吧。我承认，虽然理智上知道好友们没有那个意思，但偶尔，偶尔哦，确实能感到他们之间存在特别的默契……我明白，有很多事涉及军机是不方便对我说的。倒不是说特别介意这回事，只是有时难免失落……唉，算了。我就是这么小心眼，会为朋友和别人有共同的秘密而吃醋。

反正，反正我只有闲着没事才在心里这么想想……不会说出口的啦。

白珩在帮我贴完楹联，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装饰品后，在小群里提出了刚刚的建议，得到一致通过。她很有行动力地和景元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行程，高兴地甩着尾巴道：“好在大家都有时间，否则错过这次，不知道往后还有没有机会。”

我说：“肯定有的。”

白珩大概并没有那个意思，但说我迷信也罢，我实在不想在大过年的时候预想那些不好的可能性。

虽然，即使是我也能从和朋友们相处的细枝末节里隐隐察觉风雨欲来的气息——非要说的话，如今的战况实在不能算乐观。联盟尽管说不上落于下风，可不断地消耗物资和人命填补战场，又能说是什么好事吗？我又想起在丹枫那看到的请命书，龙师们提及的是前两次丰饶民战争，我却想到被噬界罗睺吞噬的苍城……如那样的惨剧，这次也会发生吗？

罗浮眼下还算安稳，虽然受战争影响，有些舶来品的物价不可避免地上涨，日常生活的供给却没有太大问题。但我其实听说了，有部分人趁着战局还没到失控的地步，早早离开了仙舟定居其他星系。

在厌憎魔阴，将战死沙场视为荣耀的仙舟联盟，这类人当然是少数中的少数，可既然有我这样不愿意上战场的人在，那么有人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足为奇。倘若长生种里便无人贪恋生命，诸如药王秘传那样的教派又何至于永远无法禁绝呢？

如果我愿意，当然也可以趁着航线还算安全时离开，可是……

我想，我大概永远够不到“虽死无悔”的那种境界。若非像塔拉萨那时意外被牵涉其中，也绝不会主动踏上战场。可是，如果我的朋友们都在前线浴血奋战，哪怕罗浮下一秒就会被攻破，我也做不到丢下他们离开。即便所谓的“不丢下”只是在后方等待他们凯旋……唉，如果我的存在有让他们感到一点安慰就好了。

“咦，阿婵，最近有好多你的幻戏在重映呢。”

白珩忽然举起玉兆给我看，狐人少女脸上笑盈盈的，眼眸如碧空澄澈无垠：“有我那部《飞渡星河》，镜流的《剑出鞘》，哦哦，还有《云上五骁传奇》……”

呃，等等……我听她报菜名，心不免提了起来，很怕她下一秒就说出“要不我们也再看一遍”的话。向熟人取材拍摄幻戏、给他们送票是一回事，和他们一起观赏又是另一回事——我的羞耻心不允许我这么做！

好在，白珩没有那么说，但她又提出了另一个死亡问题：“我听说阿婵你在准备新剧本，怎么样，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我：“……”

你要说有没有，那肯定是有。毕竟我的新剧本到现在也只写完了一行总标题……我们还是不要讨论这个话题了。

跳过我又在难产的剧本不提，时间眨眼就到了除夕当日。

景元先从登云群阁和镜流一道出发，然后来长乐天来接我。他今天穿了身和新年气氛相符的鲜亮红衣，驾驶着星槎在长乐天的渡口和我打招呼时，舒眉展眼，神采奕奕，看着比平常还要俊俏十倍那么多。

“阿婵姐姐，你的星槎驾驶证下来了吗？”他笑着问，“难得出门，要不要给你开着玩玩？”

我对这个提议心动了。

后面的路换了我来当驾驶员。但真正上路和练习、考试的时候到底心态不同，何况今日来罗浮参与新春庆典的人实在不少，路况分外拥挤。我紧张地控制方向，一路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就怕撞到谁或是把景元的星槎蹭坏了，好不容易磨蹭到地方，总算是松了口气。

镜流评价：“比白珩要稳当。”

我：“……”

这……应该算是夸奖？但想要在驾驭星槎上比白珩更惊险，偌大寰宇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