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也喜欢这味道。”小木偶忽然这么说。
它的声音年轻又清澈,它的脸上有泪痕,可语气中却是喜悦,给人强烈的割裂感,“就像是苹果熟透了。”
没来得及思考它口中的味道是指什么,博尔莱斯下意识问:“你到底是谁?”
“按照规则,我不能告诉你。”它摇头,“你只需记住你是谁。”
“什么?”博尔莱斯不解。
“你会为我们结束这一切。”它贴在博尔莱斯的耳侧轻声地说,和人不同,它凑近了也没有呼吸带起的气流,只有声音响起,它一字一句地说着:“无畏的、公正的、全能的救世主,去找出谜底吧。”
而后它在栏杆上站直身子,垂着脑袋道:“我们之中,有人说了谎。”
它的话音刚落,骤然的失重感便传来,博尔莱斯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眼,他又看见郁郁葱葱的林冠,青翠的树叶上停留着红黑相间的瓢虫,正饮食着叶上的水珠。
树林间似乎是才下过雨,地上积着一个又一个浅浅的水洼,他正躺在其中一个上。
他看见一个鲜活的、正值早秋的冷杉林,树枝间垂着长长的风花藤蔓。
白色的、如同风车般的小花转着圈,晃悠悠地飘落下来,带来一丝属于早秋的风,最后轻轻地落在他的眼角。
博尔莱斯深吸了一口气,从那个脏兮兮的水洼里爬起来。
他的手掌上满是污泥,身上也是,靴子上也是,还有这件妈妈喜欢的衬衫,袖口的红绳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浓厚的泥腥味把哭魂草的味道都盖住了。
他比在后院连续刨了三天土的模样还要狼狈,简直是坏透了。
博尔莱斯思考了片刻,决定走回这片冷杉林的起点。
他一直走,回到了灌木丛后的岔路口——那是他和科里进入到那片漆黑的焦树林的地方。
如果这是一场幻境的话,那它的范围未免大得惊人了,抛开那些破绽百出的木偶不谈,它广阔到仿佛没有边界,博尔莱斯甚至觉得他可以从这里走回到波希镇。
博尔莱斯路过了一棵又一棵树,终于再次找到了那棵他曾经触碰过的树。
他抚摸过它的炭灰,知晓它的苦痛。
“这里发生过什么?”他问那棵树。
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树叶在沙沙作响……也对,树怎么会回答,植物永远不会说话,说话的不会是植物,这是常识。
但博尔莱斯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他听见了笑声,那是属于树的笑声,悉悉索索,饱含讥讽,换成任何一个人来都会觉得自己是精神失常——或者见鬼了,但博尔莱斯对这场景熟视无睹,仿佛它们天生就该这样。
【这里发生过很多事,死了很多东西。】
【这片林子,过去没有名字,现在也没有名字,枯木和死水,全都没人在乎。】
【我也不在乎。】
【但假如你愿意的话,就帮我把脚下的东西拿走吧。】
在窃窃私语的笑声中,树这样说。
博尔莱斯闻言蹲下身去寻找这棵树脚下的东西,他拨开那些杂草,见到一块与众不同的泥土,没有工具的他只能用手把那些土翻开,他避开埋在土壤中的根须向下挖着。
一只白色羊毛袜的一部分出现在泥土之间,它看上去很小,像是给幼儿穿的,羊毛被泥土裹着,似乎已经埋下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
【就是它了。】树的声音无波无澜,满不在乎地说着,有枝叶拂过博尔莱斯沾满泥土的手掌,将那些将少年的手染得肮脏的棕黑泥土舐去,这就又是一双干净的手了。
树像是在捧着博尔莱斯的手,同时又阻拦他去拿起那只袜子:【亲爱的,我愿意向你泄密,但我不能全盘托出——我只能告诉你,有人还在找它,那个人,他忘记了它埋在哪里,他也背叛了他自己,他背叛了自己!】
【嘘——我们不会说话,也不会动。】树的语气仿佛是在讲述一个秘密。
它们又开始笑了,这次的笑声清脆肆意,枝条和叶子都在笑得摇晃,但一眼望去就像是被林间的风吹成这样的,不会使人感到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