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这一生,总算知道柔肠百转是什么滋味,他看着那朵木芙蓉,眼眶都湿热了:“确实很美。”
蔚楚凌举着的左手没有收回去。
“送给我吗?”
“当然。”
裴越将花拢在手心,心中清楚地知道,从今往后,天底下每一朵木芙蓉,对他的意义,都再不相同了。
他告诉蔚梦安自己还有些不适,要再歇一歇,请她问清楚段衡之和叶凛动手的原因,替他对二人规勉劝诫一番。她爽快地答应了。
待她走后,他才捂住腹部,踉跄地向床塌走去。
他痛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左手几乎要将覆盖着胃部的衣料抓破,而缠着雪白纱布的右手却始终小心翼翼地拢着那朵木芙蓉,将它轻轻贴在胸前。
远远望去,就像那朵木芙蓉是从他心口长出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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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黄色的火光是人不愿休眠的明证。一只玄猫在草木掩映处兀自憩息,半睡半醒间眯开眼缝,窥一隅人间闹剧。
蔚楚凌的身影不疾不徐地从草木后转出来,带出一点微风,拂过玄猫迷蒙瞌睡的眉眼。
光顷刻照到她身上,容颜盛极。玄猫没了睡意,无奈“喵”了一声,踩着肉垫缓缓离去。
段衡之立在“演武场”,见蔚楚凌来了,不禁把头垂得更低,一副甘心自责的模样。
据说他与叶凛闹了些不快,原想着求和,却被对方冷冷奚落,一时激愤,才冲动提出要武斗。
“属下罔顾军纪,有负殿下,应加受十杖,才合规矩。”
“加受十杖?若罚得你下不来床,镇守调度钱粮之事,卢侍郎一个人做得来吗?”蔚楚凌淡声道,“克己奉公、忠于职守这八个字段统领若学不会,不若将来辞了这太子近卫军统领之位,到漠凉当我麾下的一名小卒,本将治军从严,保证将你从头教起。”
合一境的武者气势,若不刻意收敛,周身十丈之内,境界之下者皆惶惶然。段衡之只觉浑身汗毛直竖,顿时心服口服:“将军教训得极是,小人谨记。”
卢瑾瑜毫无武学根基,不受蔚楚凌威势影响,却能感知到段衡之对蔚楚凌不同寻常的惧意,看向她的神色不由变得敬仰起来:“难怪漠凉军逢战必胜,蔚将军作为主帅,功不可没。卢某佩服。”
“卢侍郎谬赞。”蔚楚凌向他拱了拱手,正色道,“一将功成万骨枯[1],我不敢居功。”
场中只得一人保持着沉默。那人气质太阴冷,哪怕在一片焰火辉煌中,也仿似孑立寒枝的乌雀,惯于忍受萧索刺骨。
他视威压如无物,眸中古井无波。
当今燕赤境内,武功至合一境者不过六人,除她之外,其余五人分别是她父王蔚昭、安南王樊阳、越英王戚禅星、国师慕容白以及天山派掌门傅君辞。
难道主动入幕东宫的叶凛竟是隐藏的合一境宗师吗?
“蔚将军不必疑虑,叶某是个废人,只是仍有些会武的气韵罢了。”叶凛轻笑。凝为实质的讥讽和刻薄,在他目空一切的神色中表露无遗,然而如此自伤,却使他整个人生动地活了过来,不再死气沉沉。
蔚楚凌总算深刻地理解到段衡之为何会被叶凛气得半死。
叶凛此人是经受过大摧残的,心与人格俱碎,能糊住自己已属不易,若生生拔掉他那些用来自我保护的利刺,恐怕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她心下有了判断,不欲与他再多纠缠,奈何还记挂着冷厄丸由他研制:“原来如此。不知叶幕僚可愿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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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焰火熄灭了大半,夜色深处,婆娑的金色树影黯淡下来。
阁楼上,叶凛语气平淡:“若冷厄丸耗尽以后,还是一直寻不到幽蓝藓,那恐怕中秋节前后,就是殿下的死期。”
此话一出,蔚楚凌浑身杀气满溢,引得她脚边的竹篓剧烈震颤起来。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叶凛提起竹篓,见篓中那条漂亮的小赤蛇被吓得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嘶鸣不断,不禁沉了面色,“若不是我正好养了两条赤焰胭脂蛇,太子殿下早就归西了。如今只有听天由命。”
他毫不留情地向她下逐客令:“叶某还要疗伤,蔚将军,恕不远送。”
蔚楚凌转身就走,临到门前,忽然顿住:“殿下知道吗?”
叶凛斜睨了蔚楚凌的背影一眼,冷笑道:“他岂能不知。”
夜色朦胧,灯火阑珊,蔚楚凌提剑走在路上,心乱如麻,蓦然抬首,见一人迎光伫立在她返回自己居处的必经之途,一身白衣胜雪。此人合该脱力熟睡,却沐了浴,更了衣,特地来候她。
“抱歉。”裴越轻轻地开口。
蔚楚凌长久地凝着他,眸中几度变幻,最终还是笑了笑:“殿下总算想起来了,香气不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