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慢三快的梆声刚过，三更之时。

顾殷久正如往常一般上屋顶喝酒。

他这些天梁上君子当习惯了，此刻看见房顶比看媳妇还来得亲切。

“小兄弟，这么晚了，要不要上来喝一杯？”顾殷久找了个舒坦的地儿坐下，抿了口酒，头也不回地道。

黑暗中的李演吓了一大跳，有些窘迫地拿了梯子，他生得胖，爬梯子的过程显得额外艰难,好不易才爬上来。

两人静静地坐下，凝视着璀璨的星空，相对无言。忽然,李演苦笑着打破了沉默:“高人,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你自己是怎么想呢？”顾殷久反问道。

李演一瞬间陷入沉默。他眼睛望着前方，眨也不眨，“我也曾反抗过……但我娘一直如此，要想她改变，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恨她，也恨我自己。”

他眼眶微红，“也许我跟红红儿这辈子注定不能在一起。”

顾殷久看着他委顿不堪的模样，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脚长在你自己身上，人这一辈子都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其他人充其量是个过客。你这么年轻，就应该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如今不过是一个小考验而已，与其对外界唯命是从浑浑噩噩过大半辈子，再后悔莫及，倒不如一开始就听从内心。”

“听从内心吗……”李演喃喃自语。

顾殷久伸了个懒腰，往后一靠，“是啊，当然这只是我一家之言，你也可以自己考虑。哎呀，今晚月色真不错。”

忽然，顾殷久感觉到一道视线从别处射了过来，可等他转头去看的时候，却发什么都没发现。

兴许是看错了。他心道。

夜话就此结束。

小胖子不愧为富家少爷，很是慷慨，给了顾殷久一大包银子。

顾殷久背着这沉甸甸包袱，从容地掐了个决，召回这几日放出去探查的草蛐蛐。

草蛐蛐纷纷跳到他脚边，触角在黑暗中发着微光，荧荧若火星。

昨晚他一共放出了六只蛐蛐，如今回来的只有五只，也不知道剩下那只是不是被那两狗子叼去了。

蹲下身正要捏起草蛐蛐，顾殷久却突然停下动作，有些僵硬地抬头。

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修长身影站在墙上，青衣随风而动，颇有些月下人独立的意味。

顾殷久咧嘴一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步蘅公子还有跟踪人的习惯。”

苏扶卿看着他蹲在墙头的姿势，默不作声。

顾殷久眯起眼仔细瞧他，无奈面纱虽薄，但还是将此人模样遮得全然不清，他禁不住调侃道：“怎么大晚上还戴着面纱,难不成步蘅公子做了什么坏事,怕被人认出来?”

苏扶卿终于开了口，不知为何，顾殷久居然觉得他声音有些艰涩：“我的确怕让人认出来，又怕那人认不出来。”

他向前走了两步，反倒问道：“怎么？你希望我摘掉么？”

顾殷久本来只是想调侃一番，却没想到对方会般反问，顿时怔了一怔。

这苏家公子好生有趣，若他是女子还好，还可以将此看做是落花有意流水有情的一番调侃，可对他一个大男人说这话，却着实有些奇怪了。

空气一度安静，清冷坠落的月色星辉下，只有风掠过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沙，成为了此时两人间唯一的声响。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殷久不打算跟苏扶卿产生任何瓜葛，斟酌片刻，他摇头笑道：“苏公子说笑了，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等等。”苏扶卿却伸手拦住了他，将一个物事送到他面前。

他的手骨节修长，在月光下恍若上好的白玉，左手无名指处戴着两只小巧的戒指，润泽着微弱的光。

但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他手里的东西。

好家伙，这不就是他少的那只小蛐蛐嘛！怎么在他手上？

“这东西，是你的？”对方问道。

“……不是。”顾殷久连忙否认。

“既然不是你的，那我拿走了。”苏扶卿将草蛐蛐收回，语气冷淡下不少。

顾殷久一惊，赶忙上前拉住他，“怎么能擅自随意拿走，万一这是别人的灵宠呢！”

“君子自是要取之有道，苏公子还是将它放了，说不定它主人着急着找呢。”顾殷久劝道。

这蛐蛐造起来虽容易，但需他注入自己的灵力方能操控。自从顾殷久醒来后，灵力一直处于枯竭的状态，对这种消耗灵力制作的小灵物自然是能省则省。

苏扶卿道：“哦？可我从未听说过有人将蛐蛐当做灵宠的。”

顾殷久微微扯着嘴角，假笑着回应：“这奇怪的事多了去了，你看我两半夜不睡觉在这杵着，不也很奇怪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两爬墙偷情呢。”

这句玩笑话说出后，气氛一时僵持。

虽然看不清他脸上表情，顾殷久还是感受到那灼灼的视线像冰锥一样钉在他身上。

对方显然不容易被糊弄,但是顾殷久可不愿

就此放弃。

顾殷久突然计上心头，他一手指着乌漆嘛黑的夜空，一手作势不经意地抓向对方手掌，“诶，快看快看！有流星！”

可刚碰到对方的手时，却意外地察觉到苏扶卿整个人僵硬住了。

顾殷久趁此从对方手中勾出那草蛐蛐，指尖无意蹭到苏扶卿的手心，未曾想对方反应极大，竟是一把将他推了开来。

顾殷久只在被推开时愣了一下，却也不在意，径直随意打哈哈：“不好意思啊，我这人一激动就喜欢抓人的手，实在是冒犯了。”

又一拍自己脑袋，“哎呀，怎么让它给跑了？不过你瞧今晚月色这般好，你不让它与情人月下团聚，多可怜啊。”

面纱底下的嘴角勾起，苏扶卿眼底慢慢渗出一点儿并不明显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