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易安睡得很轻,眉头紧锁,呼吸频率很乱。
没拉窗帘的屋子被外面晃来的车灯照亮,他一半不安的脸落入阴影中,从梦中一顿挣扎脱离后,终于醒了。
越来越明显的凌乱脚步声在靠近,不知什么东西被碰到,噪声惊心,脚步声停顿一会儿后又再开始。
易安坐起身来,扶着昏沉的脑袋,眼皮发涩。翻过手机瞟一眼:凌晨两点半。
这个时候能开得了门回家的应该只有易世言了。
听这个明显喝大了的声音,就算他狠心不管,早晨奶奶起床出门看到儿子随地躺,不得吓成全痴呆。
他下床,走到门口,刚打开门,门外准备摁把手的易世言突然没了支撑的力,加上本就绵软的身体,惯势就往里面倒去。
易安下意识地扶住自己爹,酒气扑面袭来,他皱起眉,手臂发力想扶正眼前的人,身材健壮的易世言,倒在身上让他都要站不住。
易世言只觉触着一片温暖,舒适地闭着眼,手也用力搭在易安身上:“安啊……爸的好儿子……”
易安艰难将他挪到床边,撒手,任凭这身躯自然砸在床上发出一身闷响,而床上的人也哼哼几声,手烦躁地扯着领带,但人醉了手指不听使唤,半天没弄下来。
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易安不为所动,此刻他只在想,怎么自己刚回来的时候他不回家,过年不回家,偏偏今天初九了他倒是大半夜醉醺醺地回来了。
易安冷眼盯着不省人事的爹看了一会儿,拿起手机转身要走,那人却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安啊…”
叫完一声,叹出去好大一口气。
易安回头看他。
“终于融资成功了……你知道吗……那帮家伙有多难搞,我真是……”
话语停顿,沉默几秒,又是一声深深叹息。
“小玥怎么就不理解我呢,我都是为了你们俩能过更好的生活……都是为了你们……”
易安静静听着,沉默许久,慢慢转过身来,弯下腰,帮易世言脱了皮鞋。
再直起身来,眼中仍是一片淡然:“人还是少一点自我感动的好。”
但醉酒的人呼吸声已逐渐均匀。
易安上前拉起被子一角要给他盖好,一同被甩到床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照得整个房间都亮了半度,几条消息弹出来,发信人的备注是方巧。
——回家了吗言叔?
——是不是又喝多了?
——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手僵在半空,拉起的被子阴影笼住沉睡的易世言,这人侧脸那么安静祥和,一身正装带着一身应酬味儿,乍一看还真像个慈爱的好父亲。
如果眼见到的表象都能是事实该多好,或者,如果醉酒的人嘴里说出的话都能被保证真诚度,或许现实也会更乐观一些。
易安放了手,被子打在易世言身上,掀起的风吹散了他的额发。
解锁手机,点进订票页面,晚上操作不了。
他盯着刺眼的手机屏幕,拇指敲了几下,发出一条消息便缓缓摁了锁屏,出了屋。
*
正月十二,年的浓郁气息慢慢消散,瑞川开往海城的动车发车,车窗外白茫茫一片。
尚明高中假期一直很短,过了正月十五就该开学了。
放假时分别,新学期快开始时再重聚。
本来是要定好初十的票回来的,可奶奶一直留着他不让走,最后以快开学的理由好歹说服过去了,买了今天的票。
雷同的二十多天,一眨眼过去,回忆起来难免一股怅然,又隐隐地有罪恶感,他发现自己竟像完成一项任务一样松了一口气。
易安靠在车座闭目,眉头不自觉皱起,以往的十几年胸口未曾这么闷过,被阴霾堵得一点都不畅快,对快乐的感知神经变得一点也不敏感。
也许这是那些人口中的成长吗。
他的列车改签了早的一班,没有告诉赵其,当然也没告诉秦玥,免得她们都大费周折准备来接他,他打算下了车先去赵其家楼下见她一面。
海城没有瑞川暖得快,下了站台还是被冷风扫了个透,易安缩紧了脖子,只露半张脸,刷卡出站时,人流往往,他却定格在那里。
接站的人很多,个个都抻长了脖子眺望,而乖乖缩在角落里的那个瘦小的人,却是他的目光中最显眼的一个。
她穿一身米色的外套,刘海蓄长了,露出光洁的额头来,整个人气质一下就变了,长出肩的头发不再扎起来,就任由它披散着,衬得脸雪白。
易安不自觉地深呼吸一下。
此时的赵其已觉脸开始发烧一样滚烫,心率也骤然上升,带着她的情绪起伏强烈。她看到了,当然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么出众的易安,这么多天屏幕前交流,小别重逢明明是件开心的事,可她却觉鼻子发酸。
脚步几乎要不受控制冲过去了,可是太失态了,所以她在忍耐,双眼亮晶晶的,发红。
这反应在他眼中全部了然,易安松开扶着行李箱的手,双臂朝她的方向张开,偏了下头,眉眼弯弯。
赵其扑了过去。
撞进还带有凉气的外套上,也撞在他炙热的体温中,这熟悉的衣服上的味道,这温热的触感,她又真实地拥有了。
紧拥之后分开,赵其抬头贪婪望他的脸,易安轻抹去她眼角的余泪:“走,回家。”
*
出租车上,赵其捏着兜里的塑料膜包裹的小布袋,迟迟纠结着要不要拿出来,拿出来时该说些什么。
正月初四,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坐了个远程车,到附近有名的孤山庙里,找大师开光,烧香拜佛,用了自己的压岁钱,给易安求了个平安符。
可……当时只听说孤山庙很灵,有些明星都会来,她没多想就去了,拿回来时开心了几天,现在到面前了,她倒有些难为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