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易世言当然不会管。而一手操办的秦玥也一个字都没有告诉他,这个被做决定的主人公。
当然,没转学籍,也是做好了随时回高阳的准备,意味着易世言和秦玥离婚的事实从来都不存在过。
他不仅不是知情人,他还是受骗者。而他在高阳闹出的所有事所换来的忽视,被迫妥协,受辱却没人撑腰,也没有过分到让两个人的婚姻破碎。
他,易安,或许只被当作一个所有物,就像一处不错的房产,或是一台豪车。
他能在这个家里看得到自己的身份,做着乖儿子的角色。但他一直感受不到归属感,这种感觉是朦胧的,毕竟他从未曾被打骂诋毁,他的要求也都会被满足,也不曾体验过真正的亲情是什么滋味。
直到他和滕立的恩怨爆发,直到现在。
他与这个家,与他的父亲和母亲,似乎从未建立过多深厚的情感牵系。
牙根咬得胀痛,他一向把别人家庭的痛苦看进眼里,本以为这双眼睛不会再为普通的悲剧流泪,可现在却是酸涩得让他没法儿聚焦眼前的场景。
冰冷得像隔着一层厚玻璃,他只看得见,听得见,却永远无法从所见感受到任何温度。
“安安,”秦玥抬起头,本就白皙的脸因为哭过红得像涂上一层水粉,这双美丽的眼依旧是空洞的柔和,“学校的事我都知道了,手续我也去办得差不多了,你正好不用去了,在家好好休息,也陪陪爸爸,这些天去周边转转,好不好?”
你知道什么了?知道他的手为何而受伤?知道他被处分是因为什么?知道他的姑娘在学校受了怎样的委屈?知道他又是如何心痛的?
知道什么?
还是根本就不在乎,以上只是冰冷的既定事实罢了。
易安扯着嘴角,牵动不起一丝笑时的肌肉来。他退后几步,每呼吸一瞬都牵动着胸口抽痛,或许此刻的他终于明白,在极度失落后,最想见一个人的滋味。
牵着她微有凉意的手,揽住一整个温热在怀中,两个有力的心跳贴在一起,慢慢趋于一致。
“安安,妈妈知道你在瑞川时候受了委屈,在这儿,你遇见喜欢的人,但这只是年少时候的心动罢了,你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去换,还有我们这个家,对不对?”
秦玥的眼尾微红,眸中闪烁晶莹水光,粉唇上扬的弧度都是那么得温柔有母性。
可她说的话,容得了他一点拒绝的余地吗?
家?
易安嗤笑一声,闭眼几秒,将被欺骗被忽视后的余痛全部咽下去。再睁开眼时,脸上又没了表情。
“我上学去了。”
“你还去干什么?”秦玥站起身来,她有些不理解。赵其固然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可个人有个人命运,干涉过多麻烦不断却并不能改变根本问题,她这个聪明的儿子,在这种事情上怎么就想不通呢?
易安停住脚步,捏紧了手中的书包,一字一句地道。
“见我喜欢的人。”
*
学校高二女生宿舍楼中,404寝室大敞的门外,赵其站得笔直。
门内,是除她以外的404寝室全体人员,外加一个董怡。
高馨为首,及腰的橙色行李箱立在她身旁。她一手撑着拉杆,一手转动着嘴里的棒棒糖,正含笑望着门口的人。
那是一双野生动物的眼睛,冰冷,犀利,具有攻击性。
但也确实是一双美极了的眼睛。
屋内的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颀长,失了真,重叠在一起,伸向门口,像夜晚枯瘦舞爪的树枝。
一直到上午第一节课上完,高馨的位置迟迟不见身影,董怡也在早读后就走了。但郝月凤却气势汹汹从办公室赶进屋里,勒令她们404寝室的所有人滚回屋里收拾,反省。
她们寝室被宿管记了名字扣了分,原因是床铺不整。
郝月凤早定过的规矩,寝室只要有人扣分,不管是谁,整个屋的人都要停课回屋里反省,这样以来,每个人的利益都被强行捆绑在一起。
这样,她的班扣分率极低,才周周流动红旗。
可这个不整的床铺,正是一直走读,从来没有在宿舍住过,没有使用过学校床的赵其。
在班里听到自己床铺号时,赵其觉得简直荒唐,甚至可笑,但也大概猜出了原因。其他人都已经站起来准备动身,她没动,郝月凤却在讲台上低着头看课本,一言不发,哪怕上课铃几分钟前就打了。
404的其他人都已经走出门外,最后一个人还停留在门口看了赵其一眼才走。
门大敞着,隔壁班的讲课声传进来,屋里蔓延着诡异的尴尬和猜忌意味。因讲台的那人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某种指令,数双逼迫的目光也齐齐投射而来。
一点点榨空赵其身前的氧气。
指腹干涩,渐渐失温,摁在练习册奶黄的纸张上,磨得她居然有些发痛。
赵其虽低着头,却已经觉得头骨已被射穿出无数个血洞。她想着早晨何温英催促她去学校的急切模样,有多热烈,现在的氛围就有多冰冷。
人,都是自私动物。
人,本性里明明就是恶的。
所以人最终都是孤独的,就像她现在孤军面对数不清的恶意。像她和易安这种人,落得这样的处境是必然的结果。
但他们也会永远地牵扯在一起,前方再险阻,他们的手也不会再放开了。
屋内窃语四起,赵其在声浪中坦荡走出教室。
她一点都不怕。
现在,在这些疯子面前也是。
是时候有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