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摇摇欲坠，几乎要被刚才的战斗打塌。单停云的血从岩壁上流下来，在地面上汇聚成小小的一滩。

他牙齿打颤，却不是因为疼的。他用几乎要灼烧殆尽的目光紧紧盯着时渝，对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艰难地抖着嘴唇：

“我要……我要杀了他……”

往常佣兵出手，总留有三分余地。就像谌钦说过的“又不是杀手”，一般是以完成任务为主要目标，能不结仇就不结仇。

谭远：“他……”

“走，”时渝一点也不在乎，他凝视着三十三星官轻剑雪白的剑鞘，停顿片刻后，将它收了起来，“找人去。”

“就这么把垣主废了丢在这儿？”谭远忍不住问。

时渝道：“不用我动手，他早就废了。”

这话倒不假。失血与受伤的痛楚交织在一起，这种程度的负伤，只要能活下来，仇就算结下了。但单停云的表情却不像单纯在憎恨什么，而是浑身颤抖、表情扭曲着，宛若在那一瞬间经历了极度的精神创伤。

最后，他的头深深地垂了下来，不再动弹了。

谭远瞄了眼转身就走的时渝。

正想跟着一起时，却在他的手边发现了一张纸条。

“这是……”

谭远捡起来辨认了半天，“千纸鹤和……旅游攻略？”

这两样东西浸满了血，上面的字迹几乎看不清。但从攻略上面的地名可以简单辨认出来，它属于前北天极时代。

是已经过时了，不再有适用性的东西。

谭远没看懂，却也将它们小心地折好，尽量原样放到单停云的身边。

一转头，发现时渝倚在后边，目光淡淡地看过来。

谭远：“？怎么？”

“谌钦曾经说，也有人不愿意杀异化体。”时渝道，“我以前不理解这是一种什么心态，现在理解了。”

“……”

谭远叹了口气：“表弟，我知道你想夸我，但你那说什么都会变得阴阳的口气能不能改改？队长那暴脾气是怎么忍的？”

时渝笑了：“所以他没忍。”

一旦想起还在井下的谌钦，气氛登时又不太妙。时渝不打算再浪费时间，蹲下身清理井盖上的碎石。

顷刻间，垂死的单停云倏地睁开双眼！

谭远瞬间切换成临战状态，时渝余光一睨，两枚流光又以破空之势盘旋而来。

然而，单停云就像看不到这些似的，也不再理会他们。

钉在他手臂和大腿上的流光迅疾地分解，被他一臂挣脱。在纷纷扬扬的光点里，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

一步，两步，他踩着自己的血，朝着某个方向，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谭远：“……他这是干什么？”

时渝头也不抬地解释道：“他想回太微去。准确地说，是回到举办话剧的舰艇上去。至于为什么……”

说着就隐去部分内容，简要解释了下太微的秘辛。

谭远全程沉默地听着。

再度抬眼望去时，单停云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下一瞬，穿云裂石之声从地下传出！

两人表情皆是一凝，双双放下尚在思考的事。时渝拔剑，三十三星官轻剑调转方向，在下一瞬重重地击向了天井的井盖——

——锵！

天井地下。

短剑相击，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陆琛阴着面色，沉沉地问：“你是不是从以前就想着要和我打一架？”

谌钦礼貌道：“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陆上将虽然擅长用枪，但在剑的造诣上也完全不输给其他人。两人的身形快如残影，短短三秒，就已经交手了三次，谌钦道：“或者说，这其实是你的心声？其实是你需要堂堂正正地杀了我，因为我们以前从来没好好打一场？”

陆琛：“在用剑上，我不是你的对手。”

虽然嘴上说着“不是对手”，但他刺向谌钦的每一个动作都狠辣而精准。他继而又道：“但是，你不适合做少将。”

谌钦微一挑眉，稳稳接下一剑。

陆琛隐约觉得这表情略显熟悉，不过容不得他多思考：“你只会战斗，也只精湛战斗。在人情世故上，说得好听点是单纯，说得难听点是傻。所以你才会落到这种地步。”

“这就是你对我的真实评价？”谌钦问。

说完，不等陆琛回答，他一脚蹬上岩石，以一种常人难以达到的速度跃到陆琛身侧。

陆琛抬剑防守，就要甩出龙索。谌钦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一手撑住岩壁，另一手拔枪，同时凌空朝陆琛当胸一踹！

陆琛被踹得倒退三步，刚一落地就面色一变，迅速抬剑一挡。

粒子枪的余波擦过他的腹间。

顿时一道热感传来，擦到的地方渗出些微的血色。

他紧扣着龙索，但谌钦的双腿卡在他的身上。旁边断剑碎裂在地，显然无法再继续使用。

“这一枪是还给你的。”

谌钦漠然道：“你看看自己，就知道我会怎么回答。在可以力取你的情况下，为什么要智取？”

“……”

陆琛咳嗽着，感觉到喉咙里一点血味。

他静静道：“我好像确实退步了。”

“嗯。”谌钦说，“你消停点吧。”

姑且是把这家伙打趴下后，室内暂时平静了下来。刚刚一番激烈的争斗让空气更稀薄了些。

陆琛的胸膛起伏，艰难地喘了两口气，又笑道：“但是，有句话我说谎了。”

谌钦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

陆琛深吸一口气，扣着龙索的那只手用力向下一拽！

那条龙索没有注入星官，因此既没有任何杀伤力，也没有任何光源。谌钦没太在意，所以也就忽视了它的另一端系在了哪里。

总控制台！

陆琛道：“我要解决的最后一个人不是你……是我。做了这么多事，我早就该死了。”

谌钦简直要被气死。

这玩意是战舰自毁用的，不知道被哪个糟心的工程师安在了这里。

他飞扑到控制台上，对着上面的开关一通寻找后，发现那个糟心工程师还去其精华，将急停的设置去除了。

屏幕上弹出一个窗口，上面显示着倒计时05:00。

谌钦揪着陆琛的衣领：“你到底想干嘛？把所有人一起炸死然后下去团聚？你仇报完了，然后就要自杀吗？”

自从陆琛失去了他的家人——谌钦当然也理解家人的重要，但绝对不能理解到这种程度。

过往他们的每一次交涉都以不欢而散结束，却又念及旧情，不会真的痛下死手。然而现在，谌钦是真没办法理解陆琛的行为逻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