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谭远和“小玲”,算是先天问题不太大的。
能者多劳,因此在孤儿院被血洗的那一天上午,谭远拎着条购物单子,上面手写着日常用品和价格,包里揣好采集器,踩着院里唯一的老牌陆行机甲,吱嘎地出了门。
“杀手杀人,都是有人雇佣,因此冤有头债有主。但我阿姆、我们院里的人从来没结过外仇,只是因为阿姆看到你没处理干净的东西,就被你这样血洗。”谭远“嗤”了一句,盯着朱玉,表情森寒,“你还把小玲带走了?为什么?”
朱玉垂着脑袋,视线压得很低,不发一语。
此时她无法说话的设定仿佛就变成了挡箭牌。
朱玲不着痕迹地把她往身后一掩,继续道:“……她把我带回去后,我当时以为是她救的我,虽然很害怕,但也只能和她一起走。”
朱玉是个寡言少语的女人。
——这是“小玲”对她的第一印象。
她没有什么生活技能,不会烹饪,经常昼伏夜出,甩下带血的鲜肉,就当作是两人的晚饭。
在暂时休憩的小屋里吃饭时,也从不说话,默默解决掉以后,就提着灯出门夜巡。
因此,小玲策划过一次出逃。
天市垣的前身比现在还更属于灰色地界,鱼龙混杂,然而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少女而言,尚且不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
趁着朱玉出门,小玲支着另一盏灯、带着点干粮就溜了出去,想回孤儿院的遗迹看一看情况,也许还有其他的幸存者。
不到半路,却被土匪流氓拽着头发拖进了巷子,腿磨蹭出了血,拖出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大哥,她身上什么也没有啊!”
“一袋面饼……呕,保质期还过了。剩下的都是啥?猪肉?这肉臭了吧!”
为首的壮汉啧了声,提溜着小玲的领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浑身颤抖的她一眼,旋即唇角一咧,笑道:“这小姑娘没有钱,姿色倒还不错。要不咱们……?”
在他的身后,那群小弟口齿不清道:“大大大、大哥……”
那壮汉动作一顿,皱眉回头:“干嘛一惊一乍的——”
咚!
巷道边掠过一个黑影,那就是壮汉生平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银光一闪,他身首分离,头在地上滚了两圈,表情还凝固在皱眉的那一刻。断口处喷起半米高的鲜血,洒了小玲一头一脸。
“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仓惶逃窜,小玲则跪倒在地上。她挣扎开那只锢着自己脖颈的手,由于对方已经死了,掰开反而需要些力气。
在其他小弟逃跑的当下,她大概掰了五分钟才挣脱。
随即面前落下一片黑影,遮挡住了眼前的光。
她惶然抬头。
朱玉持着一把刀,银刀上还沾染着尚且温热的鲜血。到处都是血和断肢,巷道里充斥着难闻的腥气。
朱玉低下头,与小玲的目光微微对上。
小玲突然明白了。
这一幕就像数月前,新月孤儿院被血洗的那一夜的复刻。在当时,那个闯进来的黑影,也是用这样一把银刀,轻易地夺走了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的命。
……然后呢?现在要被杀的人是她了?
她颤抖着,极力躲避那道视线。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临死的痛处。“叮”的一声,朱玉将刀甩下,落在小玲的脚边。
旋即,她跪下来,轻轻地抱住了小玲。
天市垣的晚上很冷,纵然遍布热河,在深夜也依然冰冷刺骨。然而血是热的,体温也是热的,朱玉的心跳比平时快很多,一声又一声,响在小玲的耳边。她的肩膀似乎也在颤抖——小玲几乎分辨不清是否是错觉。
一个杀人如麻的人,也会这样发抖吗?
朱玉一下下抚着她的脊背,终于说出了两人自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没事了……别害怕。”
小玲也在发抖,却不是因为劫后余生,而是陷入了更加的惶恐里。
——为什么不杀她?她还不知道她已经知道朱玉的身份了吗?如果不杀,又是为什么要这样抱着她,像一个母亲一样,安慰自己的孩子?
如果真的对她有着一些感情,又为什么当初要血洗孤儿院?或者说,既然血洗了孤儿院,那为什么唯独放过了她?
小玲在朱玉怀里仰着脸,闻着空气中的血腥气。
即使不知道朱玉是什么原因这样做,她也明白,现在绝不是一个应该问出口的时机。
她紧紧地扣住了提灯,指尖都被冻得泛白。又在深深呼吸了几回后,佯装自己是因为先前被抢劫吓到了,伏在朱玉的肩头。
……要活下去。她要先活下去,然后弄懂这一切。
夜凉如水,小玲轻轻地蹭了下朱玉的肩头,将半干的血迹擦在上面,像在和对方撒娇一般。
旋即软声开口:“嗯。我好害怕……妈妈。幸好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