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最后,奶奶道:“咕。”
小玲知道,是奶奶建议她和朱玉谈一谈的意思。
小玲闭了闭眼睛,让眼泪滚进衣物里,不让人看见,才道:“我……我不敢问。她是真的把我当女儿在爱,我能感觉到。但是为什么啊?凭什么啊?我是孤儿院出来的,我第一次感受到母爱是在阿姆身上,第二次感受到母爱是在杀了我的阿姆的人身上。如果她真的爱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我现在过得很好,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资格过得这么好……”
奶奶又说了一句话。
——是“你现在过得并不好”的意思。
小玲掩着脸,嗤笑了一声:“比起我的朋友们,我只是这样,过得真的很好了。”
她甚至不敢去“见”她的朋友。
深夜无数次,小玲在噩梦里惊醒。随着日子逐渐步入正轨,噩梦的次数也在增加。
谭远模糊的脸在梦里犹如吊死鬼一般跟着。
那是她以前最好的朋友。
她变成魂灵的好朋友掐着她的脖子,一声声质问她:
“——你凭什么过得这么好?!”
“你没有心吗??!你能对杀了我们的人喊妈妈?为什么?阿姆就不是你妈了?你现在有新家了,就要抛弃我们?”
“你也下去陪陪我呗,下面真的好冷啊——”
“——!!”
她从噩梦中惊醒,朱玉也被动静闹醒了,困顿地看着她。
一盏暖黄夜灯,照亮着方寸一隅。朱玉什么都没说,张开双臂,让小玲抱着她睡。
“很冷吗?”朱玉的声音很轻,“我去把暖风开了?”
小玲埋在她的怀里,紧紧抓握着“母亲”的衣物。
“……不冷了,没关系。”
奶奶道:“……噜。”
虽然在安慰,但小玲并没有听进去。
她的状态没有在变好,即使她努力地做了很多事,朋友的“魂灵”也会如约在梦里到达。她要被这种感觉压得喘不过气。
于是小玲的完美状态被一句话摧毁,请了假,又一次踏回了家。
平时走的那条路会遇到很多人,小玲现在一个也不想见。她绕了远路,又有心事,只能在热河边慢慢地走,等到夜色降临。
回去的时候也比平时稍微早了一点儿。
“我回来了——”
朱玉围着围裙,面露惊讶表情,手忙脚乱又眼疾手快地把桌上的东西一遮,背到身后。
语调依然平静:“怎么回得这么早?”
小玲:?
她撒了个谎:“事情结束得早……在做什么啊?乱七八糟的。”
朱玉的神情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尴尬。
她闭了几次眼,好像做足了心理建设后,才微微侧开身。
——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映入小玲的眼帘。
桌边还有一个手作的生日帽。朱玉拿起它:“做得不太好,算了。生日快乐。”
烛火摇曳,暖色的光点缀着天市的二层阁楼。
朱玉没有邀请任何人,但餐桌上她亲手做出了超出两人份的菜。天市的夜晚很冷,阁楼的暖意却很足,炉火缓慢地烧着。
小玲被小心翼翼地戴上了生日帽,尺寸也十分合适。
“……”
小玲突然很惶恐,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我能如此幸福吗?她给我带来了幸福,但朱玉身上背负着这么多条人命,我凭什么幸福?
“怎么了?”朱玉的声音有点慌张,“为什么哭?”
“没有,”小玲又擦了擦泛红的眼角,“我太开心了,谢谢妈妈。我可以许一个愿吗?”
“嗯。”
“……你当初为什么会放过我呢?”
没有回答。
朱玲抬起目光,便看到朱玉犹如一尊雕像一般僵硬。
她的脸色雪白,在烛光里格外明显。
小玲在生日夜,突然明白了倾诉的快意:
——我都这么痛苦了,你凭什么对此一无所知?你给我带来了幸福,也给我带来了痛苦,我当然不可能像任何一个有血仇的人一样,只是报仇就完事了。
我想让你不要说话了。既然守着秘密,就一直守到死好了。我们就一辈子这样就好了。这样,你就不用死,然后我也不用承担这种负罪感了。我不想杀了你,我不想承认你对我的好是假的。
可是我凭什么过得这么幸福快乐呢?
她望向餐桌边,持起了餐刀。
“……这是我的生日愿望,”小玲紧握着刀柄,“妈妈,你能实现吗?”
餐刀的冷光倒映着朱玉的脸。
朱玉盯着她手上的刀,又看看她,随即轻轻地笑了。
“嗯,”朱玉说,“因为我是妈妈。”
——她终于姗姗来迟地意识到了什么是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