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五,京城各个交通枢纽车水马龙,城南高架桥上的打工人正因为缓慢的车流烦躁不已。
手指敲打着方向盘,无意间瞥向窗外,顿时瞪大了眼。
深蓝车身在黄昏下像墨玉般温润,劳斯莱斯中坐着戴着墨镜的年轻人。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夹着烟,似乎对面前的拥堵颇为不满。
车流缓缓向前,让打工人看到了它的车牌:“京98889。”
真有钱啊,打工人收回目光。
突然他听到轻微的“啵”声,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的法拉利上的女孩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在汽车启动的瞬间,法拉利爆发出了一下又一下凄厉的回火声,像是在诉说着自己的焦躁。
打工人这才意识到不对,抬眼向着窗外看去:
丰田埃尔法上,黑衣壮硕的男子直视着他,他没能看到坐在后座的人,却看到后座人手上戴着的帝王绿指环。
几辆低调的红旗开过,望向四周缓慢前进的车辆,他几乎要惊叫出声:
宾利慕尚,阿斯顿马丁,迈巴赫S680......近乎所有他认识的豪车都出现在了这座高架桥上,小小的他被这群均价千万的车挤在中间前行。
打开了天窗,他伸出了手,把手机高高举过头顶,嘴里惊叫着:
“我的天啊!家人们快看啊!今天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这么多豪车!”
被豪车环绕的这天成了他未来十年后也会觉得甜蜜振奋的奇遇。
可这天对于世际高中的家长们而言,只是最普通的一天。
直播间里的京城人笑:
“主播肯定是最近才来京城的吧?还是最近才买车?不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是世际高中的音乐会吗?仔细听还可以听到天上有私人飞机在飞呢!”
那人循声望去,果真看到一架小型直升机从头顶滑过。
他兴奋地扯掉了领带,被磨破了的皮鞋踩在过分柔软的车垫上,闻着汽车尾气,迎着灼眼太阳,妄想着自己成为这里中的某位:“太壮观了!”
可他的声音渐渐模糊:“啪——啪!”声浪如同短促的鞭炮,在一旁的钢铁丛林里回荡,震彻柏油地面。
“轰——!!”
金属涡轮的尖啸声在空气里盘旋,众人纷纷探出头来,过于炙热耀眼的黄昏让人难以睁眼。
只见身着全黑骑行服的少年俯身,穿过车流,眨眼间从地平线流窜到眼面。
阳光流过金属黑的头盔,勾勒出包裹住发达肌肉的身材,荧光绿管状车架裸露在外,像热带雨林里的毒箭蛙。
“川崎H2R,好车。”
坐在迈巴赫里的男人脱下墨镜,挑了挑眉:“你这声浪,自己改装了不少吧。怎么上路的?”
“有空一起出来兜兜?你也是世际高中的学生家长?”
“不算家长。”江涤尘淡淡瞥了男人一眼,又扭头望向信号灯:“监护人吧。”
尖利的油门声打断了男人要说出口的话,扑面而来的机油尾味糊了他一脸,望着江涤尘远去的背影:
“靠。不就是一辆川崎吗?装什么啊!”
中年男人挽着精心打扮的妻子走入校园,二人气质优雅,发丝中有些些许花白,却被极其干净利落地整理到了耳后,足见他们对音乐会的重视。
他们小步小步地走着,步履里藏着对今晚表演的期待,缓缓迈入黄昏的校园。
老夫妇身后,一家四口步步跟随,穿着小小西装的小男孩撅着嘴,气鼓鼓地问道:“为什么姐姐不出来接我们?”
“哎呀,你姐姐要忙着最后一次彩排呢,哪能抽得出空来?”
妇人边笑着回答,顽皮地伸手,轻轻捏了捏男孩肉嘟嘟的脸蛋,动作里满是无声的宠爱。
就在这柔和的光影中,大束鲜花忽然停在杨槐眼前,花束后露出少年微微泛红的耳尖和含着羞涩的眼。
他轻声道:“我不是家属,我是顾银合的好朋友……她应该给我留了位置。”
杨槐清浅地笑了:“当然,您直走右转,会有学生会的工作人员带您到您的座位。”
柯露静静凝视着杨槐,哪怕是站在太阳底下,哪怕是做着最没有意义的迎宾工作,哪怕汗水已经沾湿了碎发,可杨槐脸上的笑意却依然不减。
长桌旁晃动的风扇,将她身上的蜂蜜桃花气温送到鼻尖。
将近三个小时的迎宾,杨槐不仅没有不耐烦,甚至眼睛里还越来越有光彩,见到每位家长,都不厌其烦站地起身,将他们迎入学校。
柯露举起桌上的奶茶,任凭风扇将自己的发丝吹得乱七八糟:“杨槐,你真厉害啊。”
“嗯?”
“其实一开始你一个一年级拿下了副会长,听到那些说你比我强的流言,我的心里确确实实有些不舒服。”
柯露的手撑在了椅子上,搓了搓掌心留下的奶茶水渍。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眼前的女孩的话,柯露觉得大部分世际高中的学生都会用“完美”这个词来形容杨槐。
没有比这个词更加贴切的词了。
杨槐是柯露见到过最完美的人。
优异的学习成绩,好看的长相,还有,八面玲珑的性格。
曾经的柯露认为“八面玲珑”这个词是贬义,没人会喜欢一条变色龙,就像没人会喜欢像言安这种表面对谁都温文尔雅,实则骨子里都透着自上而下的优越感的小少爷,但杨槐不同。
不管是打扫活动室的清洁阿姨,像陈季云那样对她纠缠不休的富二代,甚至是高高在上的言安,杨槐都知道怎样与他们相处才是最优解。
就好像,她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表情,说出什么样的话,才能最有效率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以前不是很喜欢你这样的人,总感觉活得像个假人。但......”想到礼堂大屏幕上,杨槐明艳红唇,神采飞扬,满身满眼的自信:“我真的很期待看到你能走到哪一步。”
“学姐,你在说什么呢?”杨槐苦恼地皱起了眉,晚霞落在了她垂落的长发上,将发丝勾勒出极淡的彩色。
明眸杏眼直视着前方三三两两走来的人群,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带着丝丝缕缕的怅然:
“你不觉得,看到这些家人们,每一个都脸上带着笑,手拿着大束大束的花,盛装打扮来看自己的孩子在舞台上发光发热,这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柯露望着她。
杨槐的眼眸微微垂着,暖黄的晚霞照在她浅褐的淡眉上,让此刻的她看起来是那样温柔,就好像被泡在蜂蜜罐头里的花朵。
可柯露却莫名从中看出了几缕伤感,亦或是,向往。
这是她从没见过的杨槐,就好像观众触碰到了名角演员假面下的真容,柯露的心中无端升腾起了几分好奇:
“杨槐,那你的家人呢?他们会来看你表演吗?”
“他们来不了了。”
这是很耐人寻味的一句话,一时间柯露的脑海闪过来多种可能:
来不了了,是临时有事情所以来不了?父母离异?还是和杨槐关系不好?
“那奶奶,外婆,叔叔阿姨呢?总有一个能来的吧?”
杨槐轻轻摇着头:“他们都不会来。”
“为什么?”
没等到回答,只听见了刺耳的引擎声。
机车上的男人稍微一侧身,长腿便触及到了地面。
骨节分明的手摸在头盔两侧,金属搭扣随之弹开,单手拎着漆黑头盔向后扬起,带起几缕被汗浸湿的碎发。
那双好看到灼人的桃花眼这才出现在众人面前,上扬的眉眼里面盛满了戾气,鬓边凌乱的发丝又给他添了几分野性。
江涤尘自然而然地靠在机车旁,低头解开了骑行服的拉链。
紧身黑色短袖将胸肌绷得紧紧的,右臂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狭长伤痕暴露在众人面前。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眸中的深沉在看到杨槐的瞬间烟消云散,江涤尘朝着杨槐走近,喉间忍不住溢出轻笑:“杨槐。”
“杨槐?他是谁?为什么手臂上这么大的伤?”柯露莫名涌起不安:“杨槐,你认识他吗?他看起来不太对......”
只见杨槐起身,黑纱短裙因为她的动作在空中扬起俏皮的弧度。
踩着小高跟,米白收腰短裙勾勒出她的腰肢,丝绸质蝴蝶结发夹抓起了几缕卷发,黑纱随着快步在空中轻轻摆动。
“好久不见,江涤尘。”她昂头笑看着他,杏眸弯弯,纯净无瑕的黑眸里好像藏了数不尽的星辰,亦如从前。
只是“江涤尘”,再没有了“哥哥”的称呼。
“没大没小。”下意识想要伸手挂向女孩鼻尖,可指尖只是抽动便选择收回。
只是几个月的时间,杨槐判若两人。
记忆中脆弱的百合不见了,变成了开得娇艳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