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了非常久后,重新听到白一南唱歌,即便只是一个普通聚会上的ktv话筒,他也能把这里变成巡演格调,边虞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确实重生了,和白一南,重新回到年轻时代。
他是不是应该去潇洒一番,豪掷千金,对那些淡漠虚假的中年人们来一句去你爹的吧,老子不干了。或者在那些那些糖罐里长大的公子哥们为一张动态假模假样感叹自己疾苦,复道,是啊是啊,你就和冰红茶味康师傅方便面一样莫名其妙。
但都没有,他偏偏回到了最一无所有的时期,人嫌狗厌的时代,除了努力学习,等待高考,他没有一条出路。
边虞的评价是,不如不回。
白瞎他忙活十几年的存款余额,他还没看一看,到底有没有像身份证号一样长的零。
房间里还是热闹非凡,不过比起刚才的各色喧闹,现在倒是更加集中成一个人的话筒音量。
他望着白一南那张尚有稚色的脸,想起刚才这人抱怨他,说他骗人。
还以年轻时边虞喝一口酒就醉,如何如何,和他讲道理。
边虞没被带沟里,回他,我只是容易喝醉,又不是喝傻了。
白一南的声音被许多网友赞叹,歌手当中都难找,自带混响的薄荷音,很磁性,但有同时拥有着翡翠一般透彻的少年感。
他爱着音乐,享受音乐,总说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不温驯不低头,带给别人的灿烂张扬一语带过。
哪能想到,他有一天会宣布封麦。
家里那把意义非凡的吉他被他自己狠狠摔碎,琴弦断裂,再不复当年辉煌。
这算不算也是一种久病不医。
边虞觉得,他们实在应该好好冷静一下,这种状态,任谁也不会说一句正常。
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发酵涌动的酒意渐渐散去,顶着嘈杂震耳的音乐转身出门,他叫住一个服务生,对方没听清指了指耳朵,边虞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卫生间的位置。
“直走到头,右转。”
“谢谢。”
从早上起一直空荡荡的胃部在经过酒精冲刷后,终于开始不受控的抗议痉挛,像是有千万根针一样齐刷刷地往上捅,不甘心的来回刺穿,并没有疼痛难忍。
但是本想压一压聚会喧嚣带来的头脑胀痛,掏一块糖放进嘴里,清爽的柠檬味道而后带来的,是甜腻软滑的糖浆流入喉咙,黏黏湿湿,一直顺着食道往下滑,等边虞意识到这点,他已经开始干咳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恨不得把全世界都咳出来一样。
人不吃不喝能活多久,边虞不知道,不过母亲卧床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拿针管一点点按到她嘴里也还是会流出来,无论吃什么都会呛,哪怕是一丁点水,到最后,只能拿棉签温水沾一沾嘴唇。
这样的状态,母亲活了整七天十六个小时。
让人有尊严的死去,不要做无谓的抢救,直到后来顾小弟也在埋怨他,浪费钱也浪费时间,妈活得也痛苦。
到后来,边虞也不确定他的决定正确与否,也由不得他再做选择。
离家十年,在外面闯了十年,边母连一通问候的电话也没打过,他以前不喜欢过节,更不喜欢过年,别人合家团聚的日子,公司休假,他无处可去。
后来攒钱,买了房子,还是冷冰冰的,高楼大厦,不如小平房暖和。
母亲死于脑梗,多则能坚持十几年,没办法根治,况且她多年劳累,身体本来也不太好,按顾小弟的话,把人抢救得半死不活,害人的东西,这个病不像别的,离不开人。
顾小弟以前也是个热血少年,父亲忽然车祸去世后,他对什么都变得厌厌的,他抗拒死亡,看到边母这样,干脆不来。
生病不可怕,烧钱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太会磨掉人的心理。零五年那年,母亲频频转进icu,好不容易转出又转进,她就总发脾气,嗓子嗬嗬的,像是一台运转多年的缝纫机,浇不了油,卡得不上不下。
她醒来就骂他滚,天天喊不要活,有时候情绪上来还要扔杯子,能摸到什么就扔什么。
边虞淡定地削苹果,冲她开玩笑,还行,有力气扔东西,没什么大事。当时他也没躲,碎掉的玻璃片崩到他耳垂,一直往下滴血,直到护士来提醒,他才发现。
这种状态,母亲撑了几年,他就熬了几年。
人生老病死很正常,床前尽孝该做的都做了,他尽力了,没给自己留下后悔的余地。
医生和他讲,脑梗病人脑子糊涂,说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也说,有时候老人心疼孩子,所以临走前故意发脾气,让子女恨他们,以后别记挂。
母亲到底爱他吗?这本书,直到现在,边虞也没参透。
后来开始处理后事,他接到施工队电话,老房子要拆迁让他回去收拾物品,屋子本来不大,母亲遗物少得可怜,他问顾小弟,对方不耐烦道全都不要。
边虞拢得不算很细致,大致把能拿的物品都打包进纸壳箱里,都准备要走了,床头柜上的三口合照忽然掉下来,咣当咣当的,翻落至床底,箱体床,床底是空的。
他弯腰去捡,看见一排罗列整齐的黄桃罐头。
他小时候为了攒钱,从来不买没用的,零食就是其中一个。
小学那会数学卷纸考了满分,母亲看见后少有地笑起来,擦了擦手,摘下围裙带他去超市,说乖孩子应该得到奖励。
超市真大啊,货架子好高,琳琅满目的商品,他都看花眼了,也看不清标签价格,一个没吃过,一个没见过,走到罐头区怯生生地问母亲,黄桃罐头贵不贵?
他没尝过其他零食,是同学有一回聊天,说感冒的时候他妈妈哄他买黄桃罐头,又软又甜,药都不苦了。
母亲宽大的手掌又温和又柔软,摸着他的头,回道:“不贵。”
晚上,后爸又开始喝酒,嚼着花生米,脸上红彤彤的,嘟囔着菜咸,朝地板吐了口痰,母亲刷完锅才看见,刚要去拿拖布,他反手一巴掌,说老娘们真没有眼里见。
边虞看得一清二楚,他猛地推了一把男人,抓起一旁的小刀叫他滚出去。
男人呦呵一声,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桌子一下被踹翻,盘子碗劈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包括那罐刚买的黄桃罐头。
他骂得极脏,刀被他一把夺去:“知不知道这是谁家?小崽子,给你点脸了,还敢拿刀指我,整死你信不信……”
母亲命苦,丈夫早死,欠了一屁股债,还要养小孩,除了嫁人找依附,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