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虞到底也没吃上那几块黄桃,也不知道,味道是不是甜滋滋的。
再过许多年,母亲刚去世,他来收拾遗物时,发现了床底下的十几瓶罐头,哪一年的日期都有,每一罐上都贴上纸,上面写道,给小虞。
遗嘱被放在抽屉里,字迹清晰,纸张泛黄,看样子年头很长,短短两句话。顾方霖是顾小弟的本名。
——顾方霖,我死以后你要与边虞断开联系,不许找麻烦,你们不是同一个父亲,没有义务让哥哥照顾你一辈子。
——老家的房子给顾方霖,我的所有存款余额都给边虞。
房子原本是男人的,卡里余额不少,边虞这些年给她打来的她一分没动。
她没提过,她叫边虞走,她没给边虞打过关心的电话。
人怎么可以矛盾成这样,你是我妈妈,怎么可以又爱我,又不爱我。
死亡就是这样,它本身不沉重,可怕的是陪伴的人好像也死去活来过一次。
葬礼的全程边虞全程跟着,从殡仪馆到火化,再到办死亡证明盖章,挺繁琐的,同事其他人打来电话节哀,他还能主动提起话题让气氛变轻松,也是件好事,什么都参与一下,要不然还对丧葬事宜一无所知呢。
但当同年得知张单的死讯后,边虞真感觉到,人似乎就是一下崩溃的。
他表现得很平静,帮张单亲人打官司,要婚后财产分割,对方行事嚣张让小三登堂入室,边虞都没和他对峙,平平淡淡地叫了几个混过的堵在门口,耍无赖?谁不会,要么鱼死网破,要么一起玩完。
对方气焰一下消了,边虞看着那哭着喊哥的男孩,真觉得张单护了多年当祖宗一样哄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他很冷静,很平静,官司打完后,该上班上班,该生活生活。
那句话怎么说的?人不就是活着一口气。
但当某一天出门听见楼门口有小猫叫,他只是循声望去,眼前忽而像是断片似的,脑海如老旧电视换台卡顿一样滋啦滋啦作响,从黑到白,再回神时,火辣辣的疼痛才缓缓泛上来,自己已经跪坐到一楼台阶,而刚刚他还在三楼站着。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身体是真不行了。
真正要了边虞大半条命的,是年底突然再次爆发的甲流,对一般人是连续几日的后遗症,对他真的要命。
医生说他当时免疫力等同于没有,非常惧怕感染和脑出血,他非常倒霉,遇上的还是病毒感染。
久烧不退认了,咳嗽认了,吃药打针都都延缓不了他严重的器官衰竭。
医院给出的方案是进icu插管,被他拒绝。
经母亲那一通,他了解得透彻,人进去后也没几个出来,一张张脸除了青就是白,边虞不想让自己那么难堪。
他得变多丑,还算可以的长相从此崩塌。
icu病房一天两万六,全身赤.裸.插管,还不是单间,他是傻了他才会把忙碌半辈子的工资搭进去。
情人节,白一南提出再见一面,他答应得痛快。
因为,当那天中午他看见去世已久的张单劝他不要离婚时,边虞就知道——
他活不过那天晚上了。
只是,比那更早来临的,是猝不及防的车祸。
死就死呗,还变着法让他死。
就算他没做特别多好事,但也没做坏事,有必要这么折磨他吗?
然后把白一南也搭进去,他不如不答应见面,选个好地方直接跳。
边虞捧着一大把水扑到自己脸上,冰冰冷冷的感觉顿时清扫掉大多想要呕吐的欲望,他咳嗽一声,手背擦掉嘴角的水滴,一边手臂撑在洗手台上,抬头向镜子中望去。
一个笑起来一定很阳光洒脱的少年。
他亲生父亲给他印象太少,不过看来留下的基因实在不错。
他又有一双随母亲总是噙满温柔的双眸,看人似是多情,只不过现在被晕上来的生理盐水占满,少年眼里深深沉倦,领子被扯得又乱又皱,眉头紧皱,好似什么都不会再惹他开心一分。
边虞试图扯了扯嘴角。
实在笑不出来,他甚至还想来根烟,对镜子里的人冷嘲热讽一番,最后再洒脱一句,瞧瞧你,可真狼狈。
他静静抬起胳膊,本来想去买瓶矿泉水,刚转身,一道温热的流意从鼻腔传来。
边虞怔在了原地,他视线缓缓挪动,最后凝聚在镜子中映出来的道道滴落的血珠,尤其在煞白的灯光照映下,红得吓人。
他动了动手指,直至触碰到下巴,延伸到人中附近,一摸,鲜红的血液在他指尖停留,接着迅速沿着指缝往下流。
边虞没害怕,他就是有点懵,病毒感染的后遗症还有一个就是流鼻血,常常好几张纸都不够沾,跟在胳膊上划了个口子似的,哗啦啦往下流。
所以看见稀疏平常的画面后,他眸色不变,还在分析血液浓度与颜色是否健康,想着想着,他隐隐产生一种疑问。
这对吗?他十八岁时候也流鼻血?
“小虞!”
一道非常急促焦急的声音。
边虞应声望去。
看清状况时,白一南唰地一下瞳孔放大,恐慌如潮水一般席卷全身。
他急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嗓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动作却分外有条不紊,手捏在边虞鼻翼两侧,一边拿纸一边捧起凉水轻拍了拍他额头,沉声道:“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