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边虞从学校校门走出来,抬眼便看见扎在学生堆里的白一南。
穿着与校服格格不入的简单装束,普通的黑色外套配牛仔裤,眉间带笑,唇角淡扯着,看着没比旁边的高中生大几岁。
边虞静静的看着他和学生们相谈甚欢,静静的任思绪飘过。
人怎么能一直保持年轻呢?
如果非要问边虞从几十岁的病身回到五彩斑斓的年轻躯体有什么感受。
他第一个回答就是,累。
前所未有的累。
就好像本来预算着时间打游戏,boss打完去领奖励,电脑闪屏,游戏bug需要重登。
可能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后悔的事,后悔一道选错B选项的题,后悔自己的高考成绩,后悔在每一个岔路口做的错误决定……
边虞不想这样,他也有后悔的事,但既然发生,他就不想更改。
也没力气再去反抗。
边虞感到非常无力。
他仅仅拥有一个看似健康的身体,依旧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每咽一口食物宛若凌迟的反胃,胸腔时时闷疼喘不上来气,看什么都模模糊糊地。
觉得烦,所以刚才抽完了整整一包烟。
没获得痛快,倒是喉咙先开始不适的抗拒,一咳嗽阵得胸膛又开始疼。
他撑够了,也活够了。
为什么没人问问他愿不愿意回来,愿不愿意接受从头来过的改变。
他不愿意,也没人问他。
他做错什么事情要得到这样的对待。
路边的花草没让他觉得美丽,那些学生们中乐得不可开支的玩笑没让他觉得好笑,他不想要鲜花,不想要蛋糕,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不想挂着疲惫的笑脸面对每个人的陪伴,他有错吗?
一切都让他觉得好乏,枯死的心脏比书本上的干旱沙漠还要贫瘠,颗颗沙砾,粒粒刺痛。
边虞转圈按着一边太阳穴,来自嘶嘶扯痛感反复挑着他的神经。
他觉得自己更难受了。
仅仅是几秒的时间,白一南似有所感,扬起视线,隔着人群去找唯一的目标,无意识对视的一瞬间,他随便落下一句谢谢,身体已经往这边倾斜——
青年目光执着,几乎是定定地看过来。
那种眼神,连一旁迟钝的宋忆声都看得一清二楚。
“边、边同学。”宋忆声音调颤抖,一手都指不稳:“你快看看,应该不是来寻你仇的吧。”
少有地不迟钝,完全地悟错方向。
不怪他误会,刚刚看到的一切都在没加上脖颈以上搭配的前提,黑色的几乎盖满全脸的口罩,压到眉毛以下的额头。
看起来好像抢劫的啊啊啊啊!
边虞深呼一口气:“不是。”
但他也没解释,只说:“你先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吧。”宋忆声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走远离开。
主要边虞刚才表现得很能打,就算有问题他不仅帮不上忙,还是个累赘。
不过要是帮忙报警他还是可以的……
临走前他不放心的回头看,却不如所想,青年渐渐止步,少年缓缓抬头,那一瞬间相处的氛围……好似外人谁也插不进去。
*
白一南余光扫过那个离开的学生背影,似无意问道:“你同学啊?”
边虞:“嗯。”
“奥。”白一南把小口袋往身后一掩,他知道直接送边虞肯定不收,提早找好理由,递出几页纸:“来找你问几道题,帮我看一看。”
边虞反问:“题?”
白一南读A市大学也是凭真才实学考上的,大学不比高中累,轻松不少,题也不像高考模拟卷一样专门往难点上靠,边虞想不出他要问自己什么。
“我好久没学习。”白一南的理由自然流畅:“别说大学,当学生时的那点知识早早还给老师,现在一篇篇作业下来我全看得一头雾水。”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不自觉放轻:“真的学不懂。”
印象里白一南的专业是计算机,和音乐完全不搭边的一个专业,不过大学老师也总言,学一科放一科,科科都放,最后选和专业截然不同的职业。大多数人都如此。
白一南当时不懂学计算机为什么要学物理,虽然都是基础版,现在想想,他哥的,谁琢磨的,干得漂亮!
边虞从他的手里接过那几页纸,理了下页码,从头往下捋:“大学物理我不太确定我会,我先看看吧。”
“好。”
白一南应着,目光却根本没往所谓的“难题”上瞟,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边虞,拳头被捏紧放松,任由指头死死抓着手掌一刻的疼痛斑驳,反复以往。
又瘦了。
他远远比刚在典礼上见到的更加瘦,比起高中有些干吃不胖的男生们不同,他完全是生生消瘦下来,露出的锁骨太过分明,脊背挺得很直,所以几乎快成骨头突兀地撑起校服外套。
这一切都指向,边虞的病可能更严重了。
在很多看不见的地方,可能出现很多糟糕的事物影响着他。
白一南不止一次生出这种冲动。
什么高考,什么学习,什么朋友,全都是不重要的,他应该不顾一切地直接把边虞拉回家,时时刻刻地看着才好。
漏看一秒都不行。
可他不敢。
他知道边虞一定不愿意。
白一南不希望边虞不开心。
他希望小虞能够平安喜乐,每天高高兴兴就足够。
“这几道题我有把握。”边虞忽然开口,头没抬起:“给你把步骤写纸上吗,还是用别的——”
“写纸上就行。”白一南从怔愣中脱身,急急回应,说完又觉得会不会表现得很明显。
他不自然地微微侧过头,但是边虞认真对待一件事的时候,其他感知不太到,只是垂着头把笔从书包里掏出来,一手拿着笔盖,一手撑着纸面。
学生们渐渐走空,该回家的回家,该回宿舍回宿舍,一时安静下来的夜晚,只剩下依稀能听见唰唰唰地,签字笔摩擦纸张的声音。
白一南忽而觉得心口钝痛,像又把塑料小刀不停地往上磨,不会出血,但疼得令人忽略不掉。
边虞以前不是这样的。
白一南知道自己很多时候天马行空,想法总是跳得很快,可能上一秒还在说着雪山震撼,下一秒问出去喝不喝酒的同时又随口提到最近看的新闻。
很多朋友都不适应他跳太快的思绪,不止一次教训他,再这么不说人话提出群聊。
他哈哈地笑,其实心里也时常觉得苦闷。
他很多时候察觉到他又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活得洒脱是一回事,给人带来麻烦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想总让别人迁就他,又不知道怎么改。
直到边虞出现,等白一南意识到对方连连和他跳了不止十几个话题,依旧聊得流畅时,他猛地灌了自己一口酒,眼睛里的惊诧快要冒出来,像踩到猫尾巴一样。
只有边虞和他说,你这不是缺点,不是错误,不需要更正,是非常独一无二的特点。
我喜欢。
边虞笑着哄他说:“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