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他俩这辈子连结婚证都没有,完全省下离婚财产分割、离婚冷静期、等待审查期限、带户口本、免冠照片……的事宜,边虞感到无比轻松。
久违地意识到与世间上任何人都再没有关系,这份难得的宽慰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起来。
就像第一次吃下治疗失眠的药物,晕得天花板都在转,云里雾里,左脚右脚不稳地踩在棉花一样的软绵绵,看不清,听不清,更不用管。
好似能够摆脱肩膀上所有的沉甸甸。
虽然只是一时,也让他分外贪念短暂的呼吸畅快。
他觉得自己心情变好了。
既然决定走读,那么说干就干。
边虞撕出一张纸,写上独居所用的各种物品,比如牙刷、拖鞋……边写边问白一南:“给个建议,在外面租房还需要什么?”
“我想想。”白一南侧身靠过来,下巴虚掩在边虞肩膀上,耳畔几乎一转头便能擦过,边虞正专注写字没注意到,他也刻意没提,隐下想要弯起的嘴角。
“进去有没有灰尘,需要清扫吧,肯定要垃圾桶、拖把……”白一南一一念道,忽而想起:“你租的那间房子原本都有什么?”
边虞思索片刻:“有张单人床。”
白一南等了半晌,发现对方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他挠挠下巴:“没了?”
边虞眯眯眼:“有,还有四面承重墙。”
……
这话乍一听让人觉得好笑,但是白一南心中只有说不上来的心酸,他有恋人年少时家境不好的准备,但当这些东西真正平铺直叙地在他面前剖开时,他揪心无比,心疼不已。
他们后来兜里总揣着无数张卡,里面的余额一眼都看不过来,在繁华喧嚣的大城市里安家,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在聚会里被人阿谀奉承,不用再挂着一张假笑脸。
都是边虞一脚一脚走出来的证明。
边母在医院住院时,有时莫名发脾气砸东西到白一南都看不过去。
边虞一次次在下达病危通知书上的签字,何尝不是一句句执拗质问,我现在过得那么好,你都不肯说爱我。
他的恋人……
过得太苦了……
白一南将几乎要填满的酸涩埋进喉咙,笑说:“我明天下午来找你,我们一起去超市把东西制备齐全。”
“刚好明天是周六,放学时间是不是早一点?”
一高的高三学生一周上六天课,周六下午五点上完晚自习就解放。
站在他一旁的男孩子没有立刻应答,写字声也不知何时停下,垂着眼帘,静静的站停在原处,那让他看起来格外的乖,平日里凉薄沉黑的眸子都好似散去所有锋芒一般,静悄悄地。
白一南的心底瞬间沉了下去,他轻轻叫了两声:“小虞,小虞?”
边虞还是没有回答。
白一南伸出手掌,速度很快,手指搭在边虞胳膊上的力气却轻到微乎其微,他用着最柔软的指腹,最柔和的温度钻进边虞的手心,拉了拉对方的小指:“小虞,明天早上我给你请假对不对,你还没给我老师的联系电话。”
“小虞……”
“小虞……”
隐隐约约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耳膜。
边虞侧脸望他,黑多于白的眼睛好半天才聚焦过来:“嗯。”
边虞摇摇头,把手机号码一字一字地填进聊天框里,发给白一南。
“你明天说是我表哥就行,随便编个理由,一高不强制学生住校,挺松散的。”边虞想了想,没什么遗漏的,看了下时间:“我该回学校了,你今天有地方住吗?”
他看着神色不明的白一南,总觉得印象好像被错开些,让他眼前黑一块白一块,同时感觉到白一南落得分外近的话语:“有……今天一定要回去吗,和我走吧。”
边虞想也不想的拒绝:“不了。”
几乎一声长叹,接着一个小纸袋被递过来,还没看清,来自烘培蛋糕的甜味先行飘进鼻子里。
“好吧好吧,那你回学校,我看着你进门再走。”
*
边虞难以描述现在的状态,总之,就像喝多了似的,混了好几种颜色的鸡尾酒跳进他眼睛的阴影里,叫人连方向都抓不到。
他试着深呼出一口气,看着格格不入的雾气飘散在拥有着冷意的空中转个不停,蒸腾向上,向下游走,他就看着那些白气走神,直到啪地一声,礼袋没拿稳,掉在地上。
原本形状好看的小蛋糕彻底散开,奶油沾在塑料壁面上,染得一团团花白,可能是草莓果酱吧,红色的粘稠小块顺着白色奶油渗出来。
边虞静静地盯着地上这一片惨状。
忽而,蛋糕胚的部分化作肌肤的颜色,是有弹力,温热的的光泽,果酱处则是渐渐变成血色一般的染料,漆黑的夜晚中,有一双大大睁圆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睛一动不动,四肢却迅速僵硬,变得发青,发紫,惨白惨白的面容不停有混着小小的,一块又一块的血污留下来。
如此真实,仿佛有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被肢解一般。
边虞又有点想吐了。
他起初只是吃不下肉类,在经历完后爸的车祸后。
他那时候也不大,也就是刚上大一时候的事,交警处理时,他全程跟着,没办法,顾小弟太小,母亲当时崩溃大哭,几乎哭到昏厥,他要是不来,尸体没人认领,警方这边也很麻烦。
一辆高速度的车狠狠撞上一个血肉织成的人,所有肢体都被撞碎了,不单单是印在板油路上的血迹,是一块块断掉碎掉的连筋透骨的肉.体。
直面冲击的尸臭味,让边虞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碰任何肉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