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命,你快看!他们居然用的上好的阿胶还有青金石和孔雀石。”
邓椿总能发现细节,知命对他竖起大拇指。可不是!之前知命和王希孟闲逛,被那石头的价格惊的肉疼。这些工匠为了赢,还真是下血本啊!
“那说明他们是真心对待自己的作品,即使是不起眼的画匠,下九流,在文人眼里上不得台面。他们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职业,对得起这满殿的信众和那举头三尺的神明。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份心,连我都要敬上三分。”夫子的话字字铿锵的传来。是的呀!赵昌夫子地位算是高的了,但即使他画了那么多伟大的画,跌的满身泥也会被宫女们毫不掩饰的嘲笑,更何况这些民间无名无姓的画匠呢?”
不多时,斗台结束,两边均是把高难度的《朝元图》如期完成了,当壁画的最后一笔颜色在空中戛然而止时,观内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有人将那中间厚重的大幕扯下,一时间大殿变得亮堂了很多,同时也昭示两面墙上的壁画也无法继续或修改,成败在此一举了。接下来是投票环节,老百姓们手里拿着香火钱,认为哪边画的好就可以捐给哪边的功德箱。殿里的人来回穿梭着欣赏那壁上风华、满殿神佛,捏着钱币交头接耳讨论哪边更胜一筹?好不热闹!
知命和希孟挤到一处墙壁前面,那壁画上的玉女手捧托盘,眉尖微蹙,似有心事;旁边的力士威严肃穆,威风八面;太乙真人线条流畅似“曹衣出水”般行云流水;那端坐于云辇的西王母更是姿容端丽、雍容华贵。服饰冠戴华丽辉煌,衣纹多用吴道子“莼菜条”线条,长达数尺,紧劲贯气,既含蓄又有力度。细看之下,每个神仙的动作、表情、神态、衣着均有不同,但都朝着一个方向行进,正是“同中有变。”已然绝顶之绘画技艺!而另一组墙壁上如出一辙的形象塑造、技艺和表现手法,倒叫知命疑惑,两面墙壁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样,看起来好相似的画风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简直都要疑惑是不是出自同一批人的笔下了。
邓椿挤过来:“知命,希孟,听说了吗?这道观刚开过光,对着这墙壁上的神仙许愿可灵呢!”
“那你拜了谁?”
“当然是文曲星。”
“我要找找有没有吴道子。”希孟也眼馋了。
“我跟你过去,这面墙上没有,只有二十八星宿、八卦神、十太乙这些,来来来!我带你去那面墙。”邓椿扶了扶眼镜,拉着希孟就挤了出去,留下知命继续赏画。
不多时,王宗尧挤了过来,看他两手空空。“你的香火钱给完了?拜了哪路神?”
“拜了月老,请他了却我的心愿。”王宗尧笑眯眯的说。
没想到你还是个恋爱脑。
“你要拜谁?画圣还是文曲星?”王宗尧问。
“俗气!帮我找找财神爷!”知命大言不惭道。说罢拉着王宗尧袖子陪她一起开始上下“扫描”壁画。
喜气洋洋的拜完了财神爷!知命心满意足的和一干人出来,看见王希孟站在门口等她。
“希之,你找到祖师爷了吗?”
希孟点点头。
“许愿了?”希孟又点点头。知命默契的没有多问,高高兴兴的和他一起拾阶而下,去和夫子汇合。
关于这画壁她有好多疑问。
“这画面看着好相似,是为什么呢?郝七师兄。”
“我隐隐觉得像是师徒斗法。风格虽然相似,但左边老道一些,风骨虽然差,但功底深一些。右边的有些线条不够稳,气息不太沉炼。”知命点点头。
“那墙壁上,有些地方凸起来的线条看着好生别致。”希孟问道。
“哦!沥粉法,这是画壁特有的手法,但凡金银铜铁坚硬物什,比如熏炉、车辇、龙旃等物都用此法,看起来如同真的一般。沥粉前将粉袋和粉嘴用细绳捆扎结实,用力挤压粉袋,粉泥会自然而均匀地从粉嘴处缓缓沥出,形成有实物感的线条。”何荃解释道。
“挤牙膏一样挤出来的浅浮雕哦!”知命心道。
来到院中,夫子正在和一个陌生人说着话,那人看着不俗,虽着布衣,不掩气质。
“那人是谁啊?”
“是这乡里的族老,也是这道观的资建人,还是这次斗台的裁判,最后一个身份,他是你们夫子的旧友——白马川。”王宗尧回复她。
于是,观看斗台结束,众人又跟着夫子去了他旧友的草堂叙旧,李唐虽然地位不如夫子高,但名声响亮,也被作为贵客请进了草堂为座上宾。其他画学生小屁孩几个没什么事就在附近画点画,溜达玩。何荃最长精神头,撑起那绢本,已经开始动笔画起来。在知命发呆的时间里,那画面上已经陆陆续续有松、柳、竹、树、小桥流水。
“何师兄!你画画这么快啊?”
知命听说了也走过去看,惊呆了,简直神速。
几间茅屋依山傍水,篱笆相拥,独立成院,一间亭台悬于水上,透着几分凉意。院外两棵古松挺拔粗壮,三棵垂柳迎风飘舞,屋后一丛竹林别样诗意,溪水边和凉亭旁都开琢了整齐的台阶,横跨在溪水上的小桥,桩木和桥板刨得整整齐齐,可见主人的用心。几位朋友的到访,让家里聊的分外开心,门前又停留了一批客人,虽是隐居,毫不寂寞。
“画成了,倒是缺几行字。”王宗尧在旁边建言。
“那能请王衙内墨宝吗?”何荃问,
“这有何难?”
“你都不谦虚啊?”知命揶揄道。
“我为什么要谦虚?”
小王接过何荃递来的狼毫,舔了墨,想了想,提笔一气呵成。
“松柳丛竹相拥,
茅舍三间居中。
小溪蜿蜒流淌,
广结天下高朋。
庭外相辑鞠躬,
堂上交谈轻松。
溪边童子放牧,
亭前高卧听风。”
“知命,你看怎么样?”王宗尧颇有点小得意的问。
“还行。勉勉强强。”
“知命你给这画取个名字吧?”何荃吹着那墨迹,问知命。
“啊?师兄,你怎么还给我也留作业了?那就叫《草堂客话图》怎么样?”
何荃还未搭话,只听外面赵宣一声肉乎乎的尖叫,众人跑过去,见赵宣捂着肥腿坐在地上不住的抖动,绝望的哀嚎阵阵,看起来像一头看见锅里烧好热水的惊厥年猪。他身边那个小内侍已经吓呆了,浑身抖糠一般不知所措。原来赵宣无聊到水边发呆,被草丛里的蛇给咬到腿,知命扒开那条胖腿,见果真有蛇咬过的伤口,伤口不深,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知命已经上嘴开始吸毒,伤口太小没吸出来多少,又问身边人借了刀,划开十字,接着吸血,后面何荃接力,陆续吐出来一些红色鲜血,看起来伤口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王宗尧接过侍卫在附近找到的两条蛇,都是没毒的那种,问了附近村民,村子里没毒的蛇居多,且据村民经验,这个季节有毒蛇都上山找洞准备冬眠,祁远就近看那伤口颜色也不是黑的,于是王宗尧也不说话,放下心来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知命他们几个处理伤口手忙脚乱的样子。何荃用草药和雄黄颜料和在一起暂时解毒,然后一行人马不停蹄奔赴寿州“治蛇毒”。
夜宿寿州驿站,小胖子留在驿站定惊,其余人也都累的疲乏,唯有吃货知己的王宗尧和知命还廖然有兴。闻听街道那端有酒楼,里面热闹非常,王宗尧拉着知命来改善伙食,天井下那说书人讲故事讲的酣畅,下面的人听得颇为入神。知命他们来的晚了一些,没有听到前面那段。
说书人抿了口茶水又继续:
话说那个长衫客得了赏封,赢了斗台,被人称颂“神笔朱”。神笔朱得胜回乡,途经汀江荷树坳,神秘失踪了。奇的是,江边一棵荷树上,高挂着他随身的笔帘、笔筒,上面写的“神笔朱”的名字,那画画的物什一应完好无损。赏封呢?不翼而飞。神笔朱的儿子朱十三,酷爱绘画,遂投拜名师学艺。名师的头徒说,此人聪慧,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名师就留下他做杂务,做苦力,就是不教。夜深人静,朱十三偷偷起来练功,偷着画。白天见师傅画画,晚上回家偷着模仿。
转眼过了五年,秋收后农闲。两个县打擂台,做斗台。这边派的是朱十三的师傅,临县派的也是名家,这时候朱十三的师傅年事已高,双手早已不听使唤,斗台力不能支,累得吐血。朱十三说,师父,俺来试试。朱十三一出手,就是《朝元图》里那最大的神像——元始天尊。来人看了那行云流水一般的线条,每个神祇都画得两丈高,气势巍峨,如同真神下凡一般,知道遇上了硬茬子。一拱手,说声佩服,转身,走了。
朱十三斗台获胜,甘愿服侍名师三年。三年后,朱十三要走了,名师送了一套画具给他,上面写了“朱十三”的名字。师傅说,徒儿啊,地方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为师难免会逢到你嘞。朱十三说,俺能避就避,不能避,就请恩师赏一碗饭吃。朱十三出了师后,每逢有绘事,就尽可能躲着自己的师傅走。几年下来,大家相安无事。不日,城里一户乡绅的老爹八十大寿,大宴宾客,资建道观。来人没提前说清楚,朱十三与自己的师傅狭路相逢,斗台,朱十三以一敌十,师兄弟们东倒西歪。师傅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朱十三满怀心事在主人家里喝了碗粄汤之后就告辞了,这是最后一次。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半年后的一个中午,江风不起,天气闷热。有人看见朱十三的那套画具挂在了荷树坳的荷树上,跟他老爹一模一样。”
“奇了怪了。”
“有啥奇怪的?”
“人不见了。画具还在。”
“有甚奇怪?因果循环罢了。”
知命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由得抓紧了王宗尧的袖子。王宗尧看她入迷胆小的样子,禁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