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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千里江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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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孟泪流满面:“我何德何能,能入梦到这里?”席间来来往往的人,跨越了死生来相见,他们或有坎坷的命运或有悲壮的人生,或有清雅的性格,或有真挚的情感,他们都是这世上曾经鲜活的人,也是留给后世经典不朽佳作的人。

“希孟,要相信你自己,你一定是这华夏土地上画出最精彩绝伦作品的那个人。”李昭道远远和他作揖,深深拜别。

“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里。哭什么?还穿的古装,奇奇怪怪的cosplay。”希孟再一睁眼,旁边是一群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对他品头论足。

“大个子,你不看的话,请往旁边站一站,别挡住我们的视线。”在他身后,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女孩和他搭话。

“这是哪里?”希孟彻底懵了。

女孩轻笑了一声:“你说这是哪儿?这是博物馆呗!故宫难得开放一次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每个人观看时间有限,您这样堵着,不太好吧?”

王希孟?《千里江山图》?没等希孟反应过来,就被动的被那汹涌的人潮攒拥着来到那幅画面前。

“啧啧啧!不愧是千古一画,不愧是王希孟。”

“中国山水画的巅峰之作!”

“怪不得老谋子在奥运会上把《千里江山图》作为重要的一环,我kao,太TM的美了……”

唏嘘声、赞美声不绝,希孟于梦中留下两行清泪。突然一个巨大的吸力将他吸出,从博物馆里旋涡中睁开眼睛。

清风朗月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由远及近的缓慢过来,“彼时你在如愿观对我许下了心愿,如果能画成千古一画,丢了这条性命也甘愿,是也不是?”

“祖师爷在上,请受王希孟一拜。”王希孟重重磕头。

清风携走吴道子,风里话音隐隐传来:“澄怀观道,如你所愿。”

大梦归离,希孟出了一身大汗,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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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祗侯,您醒了。”一旁的小童子见他醒来,开心又急切的脆声说。早就候在一旁的医官赶紧过来搭脉:“奇怪这脉象竟有大好之势,待我等去禀明官家。”说罢带着小黄门急匆匆的去找赵佶复命。

“磨墨吧!”王希孟坐起身许久,蓦地眼神清澈晴朗,似乎病体痊愈。小童子应声去准备材料。

希孟披衣走到门前,将门反锁上,转身回到桌前,展开宫绢,舔笔,着墨。

竖画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远。大宋美好山河需大尺局长卷方可实现。

之前三进庐山所得粉本已经琢磨研究好了,一直挂在案几的对面,希孟每天都看着,早就烂熟于心。此刻他盯着眼前的粉本良久,终于开始下笔。

《千里上山图》绘画正式开始。

第一层,墨稿,历时三十七天。大雪至小寒。

希孟画画不分昼夜,废寝忘食,第一个小童日夜陪伴在侧,疲劳过度;夫子着他回去休息,另派了两个大一点的童子顶替其工作随侍在希孟身侧。

听说官家赏了王希孟一项大任务,现在他正在默默地闭关中。不消几日,消息传遍了皇宫,这方原本安静的小院也开始变得门庭若市,窗外挤满了来凑热闹的人。工匠、宫女、黄门还有翰林图画院的同窗们,大家在门外都默契的不做声,静静的看王希孟心无旁骛的落笔。按惯例,冬至放假七天,原本窗外每日来看热闹的人几乎都休沐去了,越来越少,希孟倒是能定得住心神,一点也没受影响,仍专注于自己的画面,像是真的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有新来的画学生问:“为什么还要用墨色勾线,赭色打底,不都被盖住了吗?”勾处士吃着香喷喷的包子热心肠兼做作的显摆解释道:“我们饿了就会吃包子,一个一个的吃,大概吃到第七个包子才会饱,但是如果没有前六个包子的铺垫和积累,第七个包子就是第一个包子。”

第二层,赭色打底,为青绿色做底子,用来衬托青绿,冷暖对比更鲜亮。历时十五天。大寒。

知命怕官家赏赐的颜色不够用,希孟会画的拘谨,她干脆把之前王宗尧送的矿石一股脑儿全部都拿了过来;知命塞了银子,又把杜师傅的徒弟、翰林图画院负责矿石颜色的工匠——小磨儿请了过来,加班制作颜色。知命自己不敢打扰,每日来一次在窗边看一会就走。有钱能使鬼推磨,工匠赶在希孟前头就把头绿、头青、二绿、三绿、二青、三青等色备好;知命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后勤保障工作做好,让希孟心无挂碍的画,就连日常饮食,她也让翠萼去关照过了,实在不行,自己这边小厨房来解决饮食问题。

“嘭!”爆竹声声除旧岁。沉醉于丹青中的希孟被这声音惊了一下,抽空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此刻汴梁城上方,烟火盛放的短暂又绚烂。希孟看着炭火旁睡着的两个小童,吩咐他们去睡吧!今夜除夕,希孟难得停笔喝了点酒,依旧什么人都不见。一壶酒下肚蒙头睡了一夜,算作休息,第二日依然斗志昂扬的绘画。可怜那两个童子却黑眼圈一日深过一日。

第三层,画绿,历时十五天。立春。

官家赏赐的上好的鹿胶、阿胶被童子提前融好了,放在碟子里备用。童子们是郭夫子专门指给希孟的,负责协助他所有杂事,所以不敢懈怠,那胶还专门放在了炭火边上,不会因为室内温度低而变得坚硬不可用。希孟拿起笔,蘸取了头绿和胶一起慢慢搅拌均匀,开始画绿。

“见过赵祗侯。”那童子十分有眼色,加上之前也与知命熟络,出门的时候见到知命仍然没改称呼。

“童儿,这些绿松石、孔雀石做的颜料你给补进去,缺什么你再告诉我,别告诉希孟是我拿来的,如若他问起来,就说都是官家赏的。”

“是。官人大善。”

“就你嘴甜,快进去吧!”

第四层罩染石绿,叠加颜色,层次更丰富。历时十五天。雨水。

从最初的墨线为骨,赭石打底,到中间环节大面积孔雀石上两遍,最后上石青,前前后后差不多叠了5层矿物色,反复研磨之后上的色,价格堪比黄金,工程量浩大,层次丰富的颜料泛着金属的光泽的同时也透着金钱的味道。

雨水节气如期而至,天空中洒下雨丝,又是一年春来到,政和三年的春天里依旧是腐败的气息。

第五层,上青。咫尺千里,五色备焉。历时十五天。惊蛰。

郭熙夫子是希孟的启蒙老师,他提倡做减法;而作为天子门生的王希孟同时又被徽宗赵佶影响,要反其道而行,做加法。希孟受二者启发,画面做了不少突破;比如画面中远水留白,而近水则波浪细腻如鱼鳞。当真是应了:满载一船秋色,平铺十里湖光,波神留我看斜阳,放起粼粼细浪。

高饱和度的画面透着颜色的莹润和矿石的绚烂。只有十八岁的少年才敢这么大胆。不计成本,不记得失,只做加法。就连小小的渔夫身上衣服用的砗磲磨成粉末。对了砗磲!知命站在窗口想到这里,急急的又去找小磨儿问白粉的事。

第六层,细节。砗磲色点缀渔翁等细节,历时十天。春分。

童子们按希孟的要求配好了胶矾水,胶矾上色的过程是最后一步,目的是保持住颜色形状,胶矾谁水配得好,可保长久不变色和脱落。这胶矾是用鹿皮熬制出来的胶,每一个步骤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否则,胶多了画不动,矾多了容易脆,绢就无法保存。希孟用那大板刷平整熨帖的开始平刷,一幅作品经过了分染、罩染、平涂、烘染、醒染、皴法、复勒等层层工序,三矾九染直至大功告成。看似共计用掉几个月的11米长画卷,实则前后铺垫了近2年。大致五个色彩层级,相当于同一幅画画了5遍。

等待胶矾水阴干的时间,一直守在门口的知命还是忍不住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昨天希孟打发了童子过去通知她,让她今日未时左右过来,她就猜到了今日应该是画成了。好奇怪!从前想象过无数次见到真品时候的激动、喜悦和难以自持,真的到了这一天,知命却又无比从容,像是信徒朝圣一般去瞻仰它。待她慢慢靠进那青绿的世界,瞬间眼睛都亮了。波澜壮阔的山水盛景,绵亘起伏的远山,波涛浩渺的近水,借青绿色彩刻画的气势磅礴,又曲折入微。原本打底的赭色线条虽已微弱,但宝石粉末的颜色承接的厚重透气,层层提亮。灯光之下竟丝丝反映出难以名状的光彩。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姐姐,我尽力了。”

“你这是画完了还觉得有遗憾?”

“嗯。”希孟淡淡的点了点头。

“天地本不全,非人力所能为也。万事万物也应不全之理。”

“对。姐姐,你来做我第一个观众吧!”

知命俯下身细细的端详那层层青绿:富丽堂皇、巍峨壮丽。她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词汇来形容,所有的词仿佛在这一刻都无法言语和切中绘画之妙趣。绘画之意境意蕴已非语言能抵,大美无言。

回头见希孟眼角红红仿若有泪,嗯!知命感慨的抱住他,本想安慰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人哽咽了半天,半晌知命才开口:“这半年,你……画废了多少纸?点染了多少草木,皴擦了多少山川?”

“我不知道,我只道我就在这山水之间,也许这就是我的归宿。”希孟不再癫狂和神经,平静的说完这些,又是那个羸弱倔强的少年,仿佛那山水中真的隐藏了他的宿命。

再次见到这《千里江山图》,就像久别重逢和一见如故。上一次是在工笔临摹课堂上,老师们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的将那高清仿本拿出来的一刻,整个教室好像都跟着亮堂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青绿色吸引过去,呼吸可闻。

中国画颜料来源主要有植物色和矿物色两种,从植物中提取的颜色较为单薄,容易褪色;而矿物色能极好的保存,颜色也相对厚重。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以墨色线条为骨,以赭色打底,石青石绿原料,蓝铜矿、孔雀石,不容易变色,矿粉反光,画面富丽堂皇,虽然元代才有了“青绿山水”的正式称谓。但是源流则是从唐宋时代就已经发展开来。

希孟从前说过,虽然官家一念之差,让他们家从官眷跌落至罪臣,可他仍旧感念天子知遇之恩,提拔之意,这幅画也确实是进献给官家的,皇帝的座位坐北朝南,所以画的方位是上南下北,画卷内容时从右方导入,两个相邻的大湖又有群山拱卫的高峰,最后是河流入海。也是颇有心的布局和经营了。

开篇洞庭湖,近实远虚,湖水波纹有粗有细,洞庭湖上一水桥出现,三十二级木构架桥墩,正中是十字形攒尖顶廊桥,深山中,渔村人家、瀑布溪桥、廊桥亭榭、樵夫隐士、水车驳船……房屋错落交通,隐士惬意淡然,山路有致,群峰参差。接下来便是庐山,希孟别出心裁的将小姨住所的草庐画了进来,草庐代表归隐,草垛一样的屋顶不住人,不为人知的是画面中的草庐里面供奉希孟双亲,而希孟小姨的将用一生守护这里。庐山上有三叠泉,叠水瀑布淙淙不断,瀑布尽头当然是百川归水,彭蠡湖就在山脚。知命目光随着画面仿佛回到了彭蠡湖边的日子:

太虚生月晕,舟子知天风。

挂席候明发,渺漫平湖中。

中流见匡阜,势压九江雄。

黤黕凝黛色,峥嵘当曙空。

香炉初上日,瀑水喷成虹。

久欲追尚子,况兹怀远公。

我来限于役,未暇息微躬。

淮海途将半,星霜岁欲穷。

寄言岩栖者,毕趣当来同。

鄱阳湖上风光好,群山竦峙,烟波浩渺、渐入佳境;心中理念,天人合一,天地如此,何况人乎?知命闭上眼仿佛看见了张择端、赵昌、陈尧臣、苏汉臣、朱渐等夫子的模样,他们不就是北宋乃至中华艺术史上的一座座山吗?遥想去年夫子们在斗台之后为了争做希孟的夫子打架的场景,对老师的尊敬、对君主的拜服,希孟心里全有他不露声色的绘制在画卷当中,也把青绿色用的最多的地方放在这里以致敬。

彭蠡湖的尽头江河入海。极目远眺,天下太平,疆域辽阔,海晏河清,山川大地,江河万里。心中若能容沟壑,下笔方能汇山河……希孟的“醒”也离不开弥勒的点拨。

同样都是长卷,同样都费其心力的旷世杰作:《清明上河图》引人驻足的是浓浓烟火气,放眼望去,是一派汴京的繁华景象。让人禁不住投入其中,跟着商贩走卒穿梭于热闹的酒肆街巷,在桥上、河畔流连忘返;而希孟牺牲文人最引以为豪的笔墨痕迹,用青绿的美征服山峰。从材料、构图、笔法、颜色,无一不是让世界看到我的“最好”。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杼,居者有其庐,老幼有从依,黔首不曾愚,言者无忧惧,各尽其材,承古萌新,民之安将如日恒久,与国之泰定如星之璀璨。知命抚掌,这不仅是写生后的总结创作,应该也是希孟心中的美好世界应该有的样子吧!

二人正轻声说着话,门口一直在侧的小黄门咳嗽了一声:“二位祗侯,官家那边着人过来了。”知命和希孟对视了一眼,门口进来一队小黄门看样子等候有段时间了,待画干透,就持画呈给官家。刚才那遍胶矾水已经干透,画面变得更平整,颜色也更厚重舒服。

知命推开门走出去,不绝于耳的是众人对希孟毫不吝啬的赞美和喝彩,此刻她心里填满了满足和幸福,轻快的带着眼泪走出拥挤,快步回去。

北宋,汴梁,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夜以继日,青灯黄卷,是怀着怎样的气魄和赤诚,绘就了这般波澜壮阔的画坛奇观。而她是这一切的见证者亦是助推者,何其有幸?幸甚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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