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那年的东京小组赛,终于打赢了夜鹰中学。
准确点说,是狠狠地把那笔旧账清算了个干净。
最后一球落地时,我还记得球网另一边的夜一郎皱着眉,那双总是冷静克制的眼睛,浮现出“认同”这个词可能该有的模样。
他没说话,只是在我们庆祝之前,轻轻点了下头,就像是为这场胜利,盖了一枚沉默的认证印章。
我靠在球场边的栏杆上喘气,手掌还在颤着。刚才那一球,是我扑的。
准确地说,是夜鹰的快攻打了过来,大将虽然碰到了球,却没能拦下。木叶反应极快,把球救回来后刚好在我身前落下。
我不假思索地扑了出去,把球推回对方后场最空的一角。
那球像是顺着一条画好的线飞出去,轻得几乎没声音——
但落点,刚刚好。
『习得技能,精准回击。』
下一秒,小黑像离了线的风筝一样从背后冲过来,差点没把我整个人撞翻。
“你刚刚那一球——研磨!超!级!帅!!”他像打翻肾上腺素的疯子,整个人都在我背后震动。
我把球塞进他怀里,往替补区走回去,头也没回,只说了句:“你帮我把球拿去收好。”
他愣了愣,然后笑得比刚才还夸张。
最终我们赢下那场比赛,成了那年东京区的冠军,再次打进全国。
虽然止步十六强,但老实说——已经足够了。
没有遗憾,也没有特别高兴,就像打通了某一阶段的关卡,提示音响起后便进入下一区域。
之后的事像快转的剧情动画,一帧接着一帧地跳过去。
期末某天下课铃刚响完,教室门口多了一张熟到不能再熟的脸。
那颗鸡冠头半探进来,眼神亮得刺眼,像只刚偷到鱼,正准备炫耀给同伴看的猫。
“小黑你干嘛——”
我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踩着一地兴奋走到我面前,把手上的榜单啪一声拍在我桌上。
“喏,看好了!”
他压低声音,却压不住笑意,“音驹!我考上啦!”
我低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合格”的红字像是某种特效滤镜,底下的名字清清楚楚。
再抬头,他脸上的笑还没消,眼尾亮着,表情像在等人发糖。
“怎么样?”他晃了晃那张纸,一副“快来称赞我”的模样,尾巴几乎都快摇起来了。
我没回他。只是在那样的笑脸面前,沉默了几秒。
自从那场雨夜之后,小黑再也没有提起他爸妈的事。
像是有人按了“删除记忆”键,乾净俐落地清空,开口闭口全是日常琐事和打不完的比赛剪辑,连一秒钟的缓冲时间都没留下。
看上去好像更开朗了。笑得更快,反应更夸张。讲话时喜欢加点音效、拉长尾音,像是随时在做给人看的“没事表演”。
就像某个系统版本更新之后,把所有技能点都挪去「逞强」这项隐藏被动。
操作流畅度增加,表情也比过去还圆润顺手,连崩溃值都被悄悄调高了。
但我还是看得出来那抹笑容背后隐藏的表情。
有些时候——
在他没注意我在看的时候、在人群散开的一瞬间、在训练结束后的走廊拐角——
他的眼神会空一秒,就像体内的某条缓存突然失效。
而我也发现,他对我开始越来越不避嫌了。
摸头、搭肩、握住手腕,甚至有好几次整个人都几乎贴了上来。
频率之高,几乎让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把“肢体接触”当成某种验证状态的方式:只要我还能碰你,就代表我还撑得住。
回到现在,我盯着他那张“快点夸我”的脸,没有回应。只是抬起手,像是习惯动作那样,把他伸过来的那只手拍了下去。
“啪。”
清脆一声,在教室午后的空气里响得比平常还扎实。
小黑吃痛地一缩,闷哼一声,眉头跟着皱起来,像是没想到我这次下手这么干脆。
我顺势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可惜,我也不是当初那个不怎么反抗的我了。
小黑毕业、我升上初三之后,时间分配也随之改变。
学业五成,游戏五成。
排球?已经不是我每天必须打卡的任务了。
不过他还是三天两头来找我。没人准许就直接进我房间,手里拎着运动饮料,脸上挂着一副“我有新玩具要炫耀”的表情。
“研磨,走啦走啦!猫又教练新教了我一个超强的拦网动作,超帅的!”
他说着绕到我椅子后头,试图把我从椅背上扯起来。
“……又来了。”我语气平静,连鼠标都没动。
“还有哦,”他继续说得起劲,“我们队里新来了一个自由球员,球感好得离谱,几乎什么角度的球都能救起来——”
“跟我讲这些干嘛?”我一边敲键盘一边回他,“我又没说我要读音驹。”
这句话一出口,空气顿了一下。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像是刚被抢了猫罐头的猫,眼尾垮下来一点。但下一秒,又慢慢咧嘴笑开,露出一个标准的“欠打笑”。
“是是是~你又没说你不要去。”
我没回应。
他倒像真像把这当成默许,毫无阻碍地抓住我手腕,把我从椅子上拽起来。
“走啦,练球去。”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没挣开。
虽然他的力气确实比我大,但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已经开始研究反制的办法了。
而迹部升上初三没多久就退队了。
他给出的理由也很「迹部」。
“我要专心学习财经跟企业管理。”他抱着一本封面金光闪闪的理财书,一边说,一边像推销员那样翻给我看。
我原本想吐槽,但瞄了那本书的书名一眼,沉默了。
——《资本新手成长术:十五岁打造第一桶金》
……好吧。
他边翻书边继续自我吹嘘:“我哥说,我排球打得好,是因为有组织能力和战略头脑,说明我有做企业的潜质。
“既然我都能把这所一盘散沙的学校带进全国赛,那说明我天生就是个能带队的人。”
我没接话,只是看了他一眼,试图判断这到底算不算家族PUA。
寒假他说要去父亲名下的一间机构实习,叫什么“Bouncing Ball”。
听起来像在做弹力球的。
鬼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福永倒是一直留在队上,只是据说新来的学弟有点难适应他那一套。
我有次去看他们练球,刚好听见他对一个学弟说:“你知道猫为什么打不好排球吗?”
学弟一脸疑惑:“呃…因为太小?”
福永笑了一下:“因为它总是——喵传失败。”
学弟的脸色当场发白,像是认真在考虑要不要转学。
夜一郎国中毕业后就出国了,听说是拿到奖学金,全额。
我不意外。那家伙脑子不差,球也打得冷静稳定,选择更高阶的副本是合逻辑的事。
不过据说他弟因此陷入一整周的沮丧模式。
再来就是准备报考的过程,备考的过程没什么特别的。
我的成绩原本就稳定在中上,音驹的笔试没有面试,只考五科。只要考场别睡着,大概不会出太大问题。
但毕竟是第一次正式的升学考试,说不紧张,也太不现实。
外头下着雪,天灰得像画面读取失败的存档页。白雪堆在校门口的狮子头上,看起来像是哪部年代剧里披着假发的老将军。
刚踏进校门,空气里的气氛就变了。好像只要深吸一口气,都能尝出一点焦虑的味道。
一堆身穿暗红色制服的音驹在校生在走廊另一头聚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习惯性巡逻,那些瞪着大眼盯着我们这些外校考生看的模样,让我有点不舒服。
像动物园里的猴子。
等到待会坐进教室、隔着玻璃窗的时候,大概更像了。被围观的那种。
“加油喔!”
“稳稳写就好!”
“你一定可以的——!”
校门口不绝于耳的鼓励声像是开场的背景音,太密集,听久了反而有点像技能吟唱。就算戴耳机也防不住那种穿透性的情绪渲染。
有个男生站在走廊边,抱着书瑟瑟发抖,我不知道他是冷还是紧张,可能两者兼具。
『大雪天气。场地效果:冻结。移动速度下降50%。』
正准备走进教室,一个红色的身影从我左侧冲了过来。
不用看脸,光是那颗鸡冠头就足够辨认。
“小黑。”
他喘着气停在我面前,手里捧着一个深蓝色的小布包,袋子上绣着一只笑着的三花猫。
“给你。”他语气认真得不像他,“我特地去今户神社求的,说是逢考必中。”
我接过那东西,掌心传来一点点温度。
“谢谢。”我说着,把御守握紧了一些,“不过我又没说我非得考这间学校不可。”
他挑了下眉:“知道啦,那你去别的学校考试时就别带这个。”
说完还顺手拍了拍我后背,像是在推我进场。
“我先撤啦。考试顺利!”
我嗯了一声,刚走进教室,身后就传来一声很明显的——“啧。”
我回头,一眼就对上教室靠窗那排的莫霍克头考生。他皱着眉,眼神像是能把人刮一层皮。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复习?”
我顿了一下,语气尽量压平:“……抱歉。”
他没再回我,只是“咚”地一声,把笔袋丢在桌上。
我默默回头入座,扫了一眼讲台上的钟。
时间还早,但教室里已经安静得像是在排练死亡前的五分钟。
——看来,考前拥有状态异常的学生不止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