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能忍多久?!这个家早就不是家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尖锐,像是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断了,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耳膜上。
父亲背对着我,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我僵在客厅门口,刚训练完还带着湿气的队服抱在怀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父亲带着怒意的视线扫过来:“杵在那干嘛?回你房间去!”
胸口猛地一沉,呼吸都变得滞涩。我下意识后退,手指抠紧了队服湿冷的布料,溅到的咖啡渍黏糊糊的,像某种甩不掉的坏预兆,正顺着布料的纹理慢慢洇开。
眼前是父母僵持的背影,一个紧绷,一个微微颤抖。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火药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怎么会这样?明明平时……
那股酸涩感顶到了喉咙口。我想像平时一样耍个宝,说句俏皮话缓和一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生怕自己一开口,这脆弱的平衡就会彻底炸裂。
手里的队服还在滴水,咖啡渍晕开的痕迹,像地图上不断扩张的未知区域。
回房间?如果我现在走了,等会儿出来,一切会不会变得面目全非?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转身,脚步虚浮地上了楼。
站在楼梯口,我能听到争吵声依旧在客厅回荡,就像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比赛。我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步子显得太急。
上了楼,走进浴室,我把队服摊在洗手槽里,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在手背上,激得我一哆嗦。棕色的污渍顽固地黏在纤维里,像泥沼一样。
我把它摊在洗手槽里,用力搓洗。
就像平时洗掉训练后的汗渍一样,总能洗干净的,对吧?
水流哗哗作响,泡沫涌起又破灭。可那块污渍只是稍微变浅了一点,很快又重新变得清晰,仿佛在嘲笑我的徒劳。
怎么还不干净……
我咬着牙,加大了力气,指关节搓得发红、发烫。水花四溅,有些溅到了镜子上,模糊了我的倒影。
“可恶……”低低的咒骂从齿缝里挤出来。心里的烦躁像地下水一样不断往上冒,无处宣泄。
洗衣液的香味和水的冷意混杂在一起。我盯着那块污渍,感觉眼睛有点发酸。明明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这样?
我抬手关了水龙头,瞬间,整个浴室安静下来。湿气混着冷意,贴在皮肤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我盯着那片污渍,眼神有些发散。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有水滴正慢慢落在布料上。
一滴,又一滴,沿着指尖滑下去,正好打在污渍中央,溅出小小的水花。
......奇怪,水龙头不是已经关了吗?
——夜晚的空气湿冷。
夜风贴着脸颊刮过,带着雨后的湿气和凉意,稍微吹散了点训练后的燥热,却吹不散心里那股沉甸甸的东西。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晃动,像晕开的墨迹。
打进全国……教练的嗓子都快喊哑了。这目标听起来热血沸腾,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感觉更像是试图用手掌接住一记对方主攻手的全力扣杀,明知道很难,还是得一次次伸出手去。
快到家时,我在巷口停下车,握着车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那种无处发泄的烦躁感在胸腔里顶着,像一团被闷住的火。
巷子里的路灯昏暗,光影摇曳。玄关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从门缝透出来,却照不进我心里的阴影。
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我回来了。”
声音像石子投入死水,只荡开一圈微弱的回音,然后迅速被寂静吞没。客厅里只有电视机自顾自地响着。
鞋柜那里,除了我爸的鞋,还多了一双陌生的男士皮鞋,旁边是我妈忘记收起来的室内拖鞋,散乱地摆着。
气氛……很怪。像空气里浮着一层看不见的灰尘,让人呼吸不畅。
老爸陷在沙发里,报纸摊在腿上,眼神却飘向窗外。老妈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开得很大,哗啦啦的,像是在跟电视的声音较劲。
“训练还好吗?”她头也没回地问,声音平淡得像在念台词。
“嗯,还行。”我干涩地应了一句,想再说点什么活跃气氛,比如今天拦下了几个好球,或者班上的同学又干了什么蠢事,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无比别扭,最终只是沉默地走向楼梯。
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平时听惯了,今晚却格外刺耳。
进了房间,把包扔到椅子上,拉开窗帘,让冷风灌进来。靠在窗台上,看着外面漆黑的街道,脑子反而更乱了。
训练时教练的话还在耳边响:“黑尾,拿出队长的气势来!”可一回到这个家,我就像个被戳破了的气球,什么气势都漏光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研磨的消息。
“今晚作业有点多,游戏可能上不了了。”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在键盘上悬停,最后只敲了三个字:“知道了。”
家里的烂摊子,不能让他知道。那家伙……光是应付训练就已经够呛了。每次长跑结束,看他撑着膝盖,脸色苍白,连喘气都带着压抑的颤抖,我就觉得……不能再给他增加任何负担了。
甩甩头,把手机扔回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又被我强行压下去。
——某天放学后,球馆那头的落日正一点点沉下去。
光线斜斜地落在操场上,橙红色的余晖把影子拉得细长。地上的碎石在阳光里反射出细微的光斑,偶尔被风吹动几下,摩擦地面,发出沙沙声。
空气里还有一丝微湿的潮气,白天训练时挥洒的汗味未完全散去,混杂在晚风中,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黏腻。
大将优吊儿郎当地晃过来,嘴角挂着那种惯有的、让人不爽的笑:“队长,最近训练抓得挺紧啊?”
我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废话。”
他啧了一声,故意放慢脚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也是,毕竟队伍里有的人,光是跟上热身都够呛,真让人担心能不能撑到全国啊。”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攥着球包带子的手骤然收紧。我转过身,冷冷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大将优摊摊手,一脸无辜:“没什么意思啊,就事论事嘛。孤爪那体力,啧啧……”
一股火气“噌”地蹿上头顶,烧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我往前逼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冷得像冰碴子:“把他名字收回去。”
他似乎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那种挑衅的笑:“怎么?队长心疼了?我不过是说句实话而已……”
“实话?”我打断他,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
“我知道他体力差,我知道他跑得慢,我比谁都清楚!但他每次都在咬着牙跟,跑到快吐了也不会说一个字!他的作用,轮不到你这种只会动嘴皮子的人来评价!”
我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几道目光投向这边。大将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对我这个队长有意见,或者对训练安排不满,直接冲我来。别拿研磨说事。”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周围的脚步声停下来,不少同学朝我们这边看过来,窃窃私语在空气中浮动,气氛瞬间僵硬得像冰块砸地。
我松开他的衣领,往后退了一步,冷哼了一声,声音淡淡的:“研磨用不着你担心。”
“他未来可是球队的支柱。”
大将优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揉了揉被我揪皱的领口,勉强笑了一下:“行行行,别当真啊,我就是随口一说。”他的声音明显有点发虚,眼神飘忽地避开我。
夕阳的光线被楼墙切割成细碎的影子,我看着他狼狈地整理衣领,冷冷地甩下一句:“队里的事,我会处理,不需要你来评价。”
大将优不敢接话,目光在我和球馆门口之间徘徊,最后悻悻地挤出个笑,讪讪地往后退了一步。
球馆门口突然传来响亮的吹哨声,打破这凝滞的气氛。
我没再看他,转身走向球馆。“研磨的事,我心里有数。”冷淡的声音飘散在傍晚微凉的风里。
……可那句“有的人”像根刺,扎进了我的心里。队里,真的有人这么想吗?
如果研磨知道了……那家伙,肯定又会默默把所有事情憋在心里,像只受伤了只会自己舔舐伤口的小猫。
该死。烦躁感像黏稠的汗水,怎么甩也甩不掉。
——时间推到和杉鼠打友谊赛的前几天。
那段时间,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浑身带刺,面目可憎。
连我自己都隐约察觉到,跟研磨说话时,耐心越来越少,火气一点就着。周围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点小心翼翼。
可当时的我,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根本没把这些当回事。
训练强度一天比一天大。球馆里永远飘着一股浓重的汗味和消毒水味混合的气息,地板被排球砸得砰砰响,一声声敲在神经上。
教练叉着腰站在场边,声音比平时更严厉:“杉鼠那帮家伙打法是野路子,但不代表他们没实力!如果我们连他们都拿不下,还谈什么全国?!这场友谊赛,绝对不能输!”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身上。“绝对不能输”这几个字,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膀上。
“黑尾!脚步!拦网再果断点!”
“是!”我抹了把脸上的汗,大声应着,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身体像生了锈的机器,指令传达到了,动作却总是慢半拍。
队友们跑动的身影、喊叫声,织成一张越来越紧的网,把我困在中间,几乎要喘不过气。
“黑尾!你在看哪里?!角度完全错了!”
教练的吼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涩得发痛。手心黏腻得厉害,感觉连球都快抓不住了。肩膀像被卸掉了一样酸痛,每一次起跳都觉得无比沉重。
我知道我该振作,该拿出队长的样子。
可是……那些画面总是冷不丁地跳出来:母亲转身离开时决绝的背影,父亲坐在沙发上沉默抽烟的样子,家里那片死寂……这些东西像背景音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怎么也关不掉。
我甩甩头,想把这些甩出去,专注于眼前的排球。可那种烦躁感,就像粘在身上的湿衣服,又冷又重,怎么都挣脱不掉,紧紧地裹在心口,让我只想把什么东西狠狠砸碎。
——比赛当天
空气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连呼吸都显得沉重。
杉鼠的攻击一波接一波,我们的防线不断被推到界线附近。球场上传来急促的喊声和鞋底摩擦地面的刺耳声,脑子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