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训练终于结束,黏腻的汗水贴在皮肤上,心脏因为之前的跑动仍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呼吸也带着运动后的急促,尚未完全平复。队员们在教练的示意下,拖着或多或少有些疲惫的身体,在场地中央列队,准备进行例行总结。
我习惯性地迈开脚步,目光下意识地在队伍里寻找那个最熟悉的位置——以往集合时,我通常会站在小黑的旁边或者能轻易看到他的斜后方。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就在我即将走到一年级队伍该站的位置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小黑的身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自然地停留在连接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区域,而是径直走到了二年级队伍的前列,和海、夜久他们站到了一起,与我之间隔开了好几个人的距离。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列队完成后,我和他之间隔着吵闹的山本、面无表情的福永,还有几个宽肩背阔、态度不佳的学长。
我只能透过他们晃动的肩膀间偶尔出现的缝隙,远远看到小黑穿着红色队服的背影,以及他偶尔侧头和海低声说话的模糊轮廓。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看。
只是隔了几个人,距离其实不远。但我感觉我们之间突然多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像是贴了一层冷凝的玻璃。
『距离参数异常。』
猫又教练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照例开始他关于春高预选赛的动员讲话。内容无非是“目标全国”“发挥音驹的连接优势”“不可轻敌”之类的老调重弹。
这些相似的话我从初中就听到现在,连他哪个词会加重语气都能预测。我的注意力因此游离了,大脑把讲话当成背景音自动过滤,反而更专注地盯着前方那个刻意保持距离的背影。
他站得很直,比去年高了一些,肩膀更宽。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今天从脖颈到背部的线条都绷得过紧。
……
解散后,让我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我和小黑依然是一起离开学校,一起走向地铁站。这似乎是他目前唯一还维持着的旧有习惯。
地铁车厢里不算拥挤,但也没有多少空位。我们并排坐在角落的长椅上。
我拿出掌机,打开怪物猎人,却没立刻开始任务。训练留下的疲惫和那段沉默带来的烦躁让我没心思专注。
更何况,身边的小黑……状态很不对。
他很僵硬。
上了地铁,找到角落的位置坐下。他没有像平时那样一坐下就凑过来看我的屏幕,或者切换话题开始吐槽排球队里的哪个谁谁谁。也没有拿出他自己的手机,点开那些花哨又无聊的社交应用。
他只是坐着,视线落在窗外后退的夜景上,或偶尔低头看着自己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的手。
沉默像某种无形气体,把我和他包围住。电子报站音、远处乘客的交谈声……
这些往常会被我自动过滤的背景音,此刻却异常清晰,反衬得我们之间的沉默更加震耳欲聋。不自在感像潮水一样慢慢涌上来。
过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忍不住拿出游戏机来强制转移注意力时,他忽然像是再也受不了这种沉默,极其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开口了:
“咳……那个,猫又教练看着挺和蔼的,没想到他训练起来……还挺严格的哈。”
我没回话,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是这种直接注视的反应,眼神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飘忽了一下,根本不敢和我对视。他放在运动裤上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极快地轻轻敲打着布料。
“完、完全不输当初的稚名教练呢……”他又自己找补了一句,声音却越说越小,最后那个尾音几乎微不可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心虚。
我依旧没有回应,只是维持着注视的姿态,一眨不眨。
我看到他飘忽不定的眼神,无意识敲击的手指,提到教练时试图用轻松语气掩盖、却明显有些发虚的尾音。
甚至,在我这样持续的注视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喉结因为紧张而不自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那双总是带着游刃有余笑意的眼睛里,瞳孔……也因为某种我无法解读的情绪而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收缩。
……他在躲避我。他在紧张。他在……刻意疏远我。
为什么?
他所有的行为模式都偏离了正常的轨道,却没有任何明确的‘错误提示’或者‘原因说明’。像一个运行了好几年、我早已熟悉所有指令和反馈的程序,突然之间打上了一堆我无法读取源码的、混乱的补丁。
『放弃分析。』
我收回了过度聚焦的视线,将头重新转向了另一侧的车窗,看着窗外那些被速度拉成长线的、属于这个城市夜晚的光带。
就在这时,我察觉到小黑悄悄松了一口气,肩膀的线条也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