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我甚至能听见自己骨头隐隐作响的悲鸣。
森鸥外终于转头,琥珀色的眼睛在这无声的时刻缓缓落到我身上,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那目光游离了片刻,就像他花了几秒钟才终于“想起来”房间里我的现状。
“你们——”
他拖长了语调,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去,可那一瞬间,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好几度。
“你们难道没有看到,我尊贵的客人,正可怜巴巴地坐在地上吗?”
……谁可怜了?我吗?
……怎么突然发现我可怜了?
森鸥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变得沉闷而压抑。
他的下属们僵在原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井然有序地运作起来。
有几个人立刻去搬来一张椅子,擦拭得干干净净,然后恭敬地放在我身后。
“白沢小姐,请坐。”
有人轻声地说道,语气带着刻意压低的紧张感。
我僵硬地站起来,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别太像个生锈的机器人,然后顺势坐下。
就在我刚坐稳,桌子上突然被放上了一个黑色的盒子。
森鸥外的手指落在盒盖上,轻轻一掀,漆黑的木盒在他的指尖轻轻掀开,伴随着一声沉稳的“咔哒”脆响,盒盖缓缓后仰,一片璀璨的光芒顿时溢出。
光,从里面绽放开来。
我眯了眯眼,不是被这光芒刺得不适,而是被盒子里藏着的东西所震慑。
珠宝的光辉被房间内柔和的灯光折射出细碎的星点,那些被精心打磨的钻石、红宝石、蓝宝石,安静地躺在天鹅绒的内衬之中,像是森鸥外随意丢在角落的闲置玩具。
再往里,厚厚的一叠票据整齐地摆放在一侧,数额巨大,几乎能让任何一个普通人抛弃理智地跪在地上亲吻它们。那些纸张上印着政府特许流通的财团标志,甚至还有几张带着外国银行的钢印。
璀璨的宝石,未经打磨的黄金,卷起的钞票,票据整整齐齐地摞在一旁,有的是各大银行的特批存单,有的是商业帝国的股票,还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上面盖满政府机关红印的特殊通行证。
那些票据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权力,意味着某种隐秘的庇护,意味着我只要愿意签下名字,港口黑手党的封锁将永远对我敞开大门,并且将我当做庇护对象,从今天开始,政府那些原本盯着我的人也会突然“集体失明”,对我过去的所有非法操作装聋作哑……
意味着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需要为生计奔波,不需要思考市场的供需平衡,不需要去考虑下个月的农场运营该如何节省成本、如何在不亏本的情况下维持运作。
意味着从今往后,我只要活着,就能呼吸到真正属于上位者的空气。
说实话,光是这些票据的零头,就足够让我从此不用再去思考生计问题。我不必再凌晨四点爬起来查看农场的灌溉系统,不必再为市场价格波动焦头烂额,也不必再操心那些雇来的临时工偷懒摸鱼、暗地里吞掉我的利润。
但我只是站着,没有动。
森鸥外单手撑着盒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在观赏什么无关紧要的小玩意。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可以给你足够的钱。”
他的语气缓慢,轻轻转动手腕,木盒微微向我倾斜,示意我好好看看这个财富堆砌的梦境。
但我仍然坐在原地,一只手搭在座椅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握着臂膀,半点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他微微挑了挑眉,继续说道:
“你也不再需要努力工作。”
他语调温和得像是在向我描述一个遥远而美好的乌托邦世界,一个不再有加班、不再有深夜搬运仓库、不再有小心翼翼规划吃饭计划的未来。
“你的农场,我会帮你接管。”
他的手指轻巧地拈起一张票据,那张票据在他的指尖旋转了一下,然后稳稳地落回珠宝之中。随即,他向后微微靠在椅背上,嘴角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温和。
“你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带来合适的员工。”
森鸥外说这句话时,眼神格外专注,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像是在衡量什么。
“合适的员工?”我终于开口,嗓音有些发哑,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钳制紧紧勒住喉咙,“你要的是……什么样的‘合适’?”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笑了一声,食指轻轻敲了敲盒子的边缘,金属与木质的撞击声短促而清脆。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我的脖颈、肩膀,最后停留在我的手腕上。
“以及把你的异能——”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嘴角的弧度微不可察地加深了些许。
“为我所用。”
这句话落下后,房间瞬间变得寂静,连空气都仿佛被这份沉重的意味压得凝固了几分。
森鸥外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反应。他的姿态优雅,像一只高高在上的猎鹰,耐心地等着猎物自己走进陷阱。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珠宝的光芒,像是一片温柔的湖泊,又像是一把温吞却锋利无比的匕首,静静地等着刺入目标的缝隙。
我沉默地看着那盒子里的财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能摸到我那些年被生活压迫出的茧子。
然后,我笑了一下,挑了挑眉,缓缓说道——
“……这听起来,好像确实是一个很划算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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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生意人。
比起道义,我更擅长计算一笔交易的收益与风险。
而这一笔交易,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
如果我答应,我将摆脱一切负担,进入社会的上层圈子,我的农场将成为港口黑手党、政府乃至资本家们都无法忽视的产业,我甚至可以用这一份财富重新塑造自己的人生。
如果我拒绝……
“也许你接受会是好结果哦。”
这句话带着不紧不慢的调侃语气,从身旁的人嘴里轻飘飘地飘出来。
离开港口Mafia的五座大楼后,我惊魂未定地坐进街边的一家咖啡馆。暖黄的灯光让人松懈了一点,我点了一杯美式,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试图靠咖啡的温度压下自己的情绪波动。
然后,太宰治来了。
像是事先得到了我的行踪,他准确地出现在我桌前。
详细的跟他讲了我遭遇的事情后,太宰这样说着。
太宰治安静地听着,手撑着脸,表情像是在听一个不错的笑话。等我说完,他“哦”了一声,轻轻点了点桌子,像是给这段对话加了个句点。
“其实我也知道,”我开口,试图整理出一个合理的逻辑链条,“各方面综合来看,接管确实可以把农场做成世界级企业,然后也不用那么累,港口黑手党会替我挡住所有不必要的麻烦,法律和□□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最重要的是,我终于不用再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去计较得失……”
我顿了一下,斟酌措辞,“虽然从老板变成打工人是个代价,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对吧?”
“‘也不用那么累’,对吧?”太宰治笑了,轻轻重复了一遍我刚刚说过的话。
我皱着眉看着他,总觉得这家伙的笑容里藏着某种预谋。
“但是,但是就是……”我咬着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如果单纯用理性去计算,我应该立刻签字,甚至拿着这份协议给自己买一瓶酒庆祝一番。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个声音在隐隐作祟,就像是有根细小的刺扎在神经里,虽然不至于疼得撕心裂肺,但每次触碰都会泛起钝痛。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行?”我终于问出了自己最困惑的地方,“你为什么觉得我接受比较好?”
太宰治的眼神闪了闪,嘴角的笑意稍稍扩大了一点,像是我的问题让他彻底确定了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抬起手,端起了我那杯剩下一半的美式咖啡,低头嗅了一下,像是在确认味道,然后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
……靠,这杯我还没喝完。
但比起这个,更让我在意的是他接下来的话。
“因为你现在并没有做首领的能力哦,白沢小姐。”
他说得理所当然,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评价一只不会叫的猫。
“……好过分!”
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咖啡馆里几个正在敲打笔记本电脑的客人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默契地低头继续工作。
“没有做首领的能力?你怎么知道?”我死死盯着他。
“事实如此啊。”
他轻轻地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目光落在杯底残存的咖啡渣上。
“对未来没有什么规划,农场建得也很随意,目标口口声声是‘世界级’,但白沢小姐连应该怎么实现、通过什么渠道实现都不知道吧?”
我本能地想反驳,可是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只是一味地埋头苦干,什么都不知道。”他像是在复述某个公式,语气不带起伏,听起来甚至有些温和,“像是这次——被森先生带走。”
他终于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我,像是终于等到了重点,嘴角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
“如果不是被森先生带走,可能白沢小姐会突然死掉哦。”
他虽然笑着,但是那任何人都能看明白他现在并不开心。
我的心脏猛地一顿。
“死在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
空气骤然变冷了一点。
如果不是被森鸥外‘请’去谈判,我可能会在哪里死掉?
黑市?某个废弃工厂?港口Mafia的街区之外,没人会管的那种地带?
太宰治的语调依旧是那种轻飘飘的调子,仿佛在讲一个不值一提的事实,而不是我的死亡概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