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曲也跟着蹲了下来,他们曾经的身影和现在的模样仿佛重叠了一样。
江青曲突然想起来。
他考上大学那天,也是这么一个雨天。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他正在给弟弟妹妹做饭,他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一家报社的记者,有一次,他勇敢地举报了一家黑心公司,后来被人算计,打断了一只腿。
记者这种工作,忙东忙西的,一只腿断了,自然就没办法继续这份工作了。
后来他尝试过去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但碍于身体,每次都是做了几天就草草回家。
从那以后,这个人开始颓废,每天做完一些手工活后,就开始喝酒。
母亲年轻的时候,跟几个大学的舍友合作开了家饭馆,可惜好景不长,收益不好,几个人也开始吵架,最后走的走,散的散。
那个饭馆至今还开着,只是再也没有曾经深夜里几个人在包间里的欢笑声了。
她有时会怀念曾经的朋友,小时候他半夜起来,偶尔会看见她拿着当年开业第一天拍的照片,呆呆地流着泪。
那照片上有四个女人,一个女人留着双马尾,穿着的短袖上面印了一个小蜜蜂,摆着剪刀手的动作。一个女人穿着黑长裙,留着顺直的长发,淡然地微笑着。一个女人扎着马尾,另一只眼眨着,穿着白短袖,牛仔裤,莞尔一笑,最后一个女人是短发,眼里有哭过的痕迹,母亲曾说那是因为太感动哭的。她笑着看向镜头,这就是这张照片里的全部内容了。
或许这就是照片的意义之一吧。
留下那一刻的所有,年老者看时,仿佛正年少。
他的母亲和父亲是村子里从小就玩到大的玩伴,高中的时候,他们谈过几个月的恋爱,但是被双方家长发现了,于是只能被迫分开。
大学的时候,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偶尔会碰上几回面。
后来两个人在一天的夜里,在那个饭馆里遇见,心里还是放不下彼此,于是之后办理了结婚证。
自从父亲开始颓废后,什么都开始改变了。
他依稀记得,以前他有一个很好的家。
很好很好的家。
弟弟妹妹会在他生日的时候给他叠星星,父亲和母亲会给他买来蛋糕,做一大桌子菜。
自从那一天起,父亲母亲开始不断吵架,父亲会觉得自己是累赘,让母亲跟他离婚,母亲哭着打他。
他想不通,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个样子?当他第一次听到父亲去找女人释放寂寞的时候,他很震惊。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承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以前跟弟弟妹妹一起被放在爷爷奶奶家照顾,姥爷姥姥家太远。后来爷爷奶奶去世了,他开始学做饭、打扫房间,洗衣服之类的活。
母亲要管理饭馆,父亲做完手里的活后,就开始喝酒。
饭馆生意不好,母亲一直想让他自力更生,因此,他的高中学费和生活费是自己挣的,考上高中的那一天,母亲还让他早点找工作让他自己挣学费和生活费。有时候喝醉了,会让他给她钱,让她去买酒。
父亲会经常说自己是个废物诸如此类的话,会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对他和弟弟妹妹,还有母亲破口大骂。他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吃过安眠药自杀。
有时候他会想,他离幸福会不会就差了那么一步。
如果父亲当初没去举报那家公司,会不会现在不会是这个样子?
虽然知道这不是坏的行为,但是他有时还是会这么想。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是一个有些自私的人。
小时候会为了多一些的食物,偷走一部分弟弟妹妹的饭。
会在偷了弟弟的零花钱被发现后,撒谎说是弟弟买零食花光了自己的钱,然后来偷自己的钱,自己是在把那些钱拿回去。因为这件事,弟弟被打了一顿。
会把妹妹的早餐里掺上牙膏,然后借口说自己放的辣酱太多了。只是为了她能少吃一点,自己好吃她剩下的。
因为小时候的这些事,他总是觉得对不起弟弟妹妹,时常觉得自己是个混账。
其实他想回去的原因,也包括一个放心不下弟弟妹妹。
弟弟正在读高二,妹妹读高一,饭馆这几年生意不好,他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小时候他很讨厌弟弟妹妹,觉得如果没有他们,自己是不是能多吃点饭。
长大后,逐渐喜欢起他们,开始对他们有了亲情。
弟弟会在他兼职打工到半夜才回家时,给他热饭,妹妹会给他倒水。
以前那么平淡的日常,如今想起,却觉得很是怀念。
上大学的时候,从奶茶店里打完工回来,他总是会一个人走着一条有梧桐树的路上,路灯发出来的光照着他,这个时候没有人会给他热饭倒水,他有时会感觉到寂寞。
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谈过恋爱。
如果能回去的话,他想谈一次恋爱。
和喜欢的人一起吹着晚风,在树下散步,路灯照着他们,好像一切都变慢了一样。转头看,所爱的人就在旁边,转回头看,前方已然被光照亮。
他突然很想回去,虽然一直都想回去,那是这一次的想法似乎比以往的哪一次都还要强烈。
过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一件事:他正在渴望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