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钻石」真是给他和叶琳娜出了好大一个难题啊,可是能坑一把奥斯瓦尔多的机会着实不太多,更何况他本身也没到总监那个层次。他摩挲着膝盖上的一个匣子,不知道这是用什么技术做的,但作为命途行者,他能感受到【存护】的力量宛如潮汐涌动。这种级别的保险箱……怕不是真给维里塔斯说中了,这颗星球上藏着一颗星核。
万界之癌。这玩意是在属于「开拓」的阿基维利陨落,而伴随「毁灭」的纳努克出现的。星穹列车如今已然重启银轨,现任领航员是一位名为姬子的女性,不断打通被星核阻塞的路。唉。愁人啊。果然,专业的事还是得让专业的来。就算有着这只匣子,他和叶琳娜又该怎么搞定这玩意?
搞不定也得硬着头皮上。无论为了死去的族人或所追逐的背影,他们没有失手的机会。卡卡瓦夏听到那位老人在喊他和叶琳娜,才惊觉时间已经晚了,只是浓云遮蔽天色,导致实在难以分辨。
晚餐期间,他向老人打听,这样的雨一般会下多久。毕竟怎么说,他到底不太喜欢下雨天。没想到,老人推了推眼镜,语气颤悠悠的:我们这的雨啊,是不会停的。一句话,让卡卡瓦夏和叶琳娜毛骨悚然,他反手盲打给维里塔斯发了消息。
卡卡瓦的夏天:拉帝奥,你能查一下吗?这颗星球的天气报告,实地考察应该是有保留记录的。
一顿饭,他和叶琳娜吃的食不知味。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回到房间,他才打开终端确认教授给他发了什么内容。维里塔斯先是给他打了个问号,才告诉他:据我所知,那里的天气很正常。
漫长的、无休止的雨。正常?卡卡瓦夏几乎要捧腹大笑起来了。他熄了灯,翻身上床睡觉,直到晨光熹微。今日依旧浓云堆积,他和叶琳娜围着田埂转了一圈,发现作物的生长状态无比良好。
仿佛……这场雨是太过漫长的幻觉。某种极度冰凉的、不祥的预感攀上他的后脊,一声子弹出膛的尖锐爆鸣响起,卡卡瓦夏翻身摔进郁郁青青的麦田里。泥浆裹满他的衣服,但此刻,这已不再重要,可怖的怪物发出嘶叫。叶琳娜瞳孔震颤收缩到极致,嗓音颤抖的对身旁学者的全息投影发出询问:维里塔斯……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裂界造物。维里塔斯·拉帝奥面色沉得能滴水,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无差别对所有人开骂。临行前他的叮嘱这俩人是真***一点没听进去,哪怕有再良好的教养,教授此刻心中也涌起讲出来能让他直接摔下高台、让无数人震惊的千言万语。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真不让人省一点心的混账玩意!
这俩人要能活着回来,维里塔斯也想把他们给打死。尊重个人命运,还不如死那算了!他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关闭了全息投影。卡卡瓦夏对自己的好运这么自信,那就让他疯吧,这赌徒热衷于押自己的命也不是第一天。他现在迫切需要冷静一下,学者翻开论文,入眼是:《论茨冈尼亚埃维金氏族本土信仰与「秩序」太一的关系》。
够了。他闭上眼,戴上了石膏头,决定放空一下自己。与此同时,卡卡瓦夏和叶琳娜被越来越多的裂界造物逐步逼近,几乎要被包围。金发青年紧咬牙关,下一刻,抓着自己好友助跑起跳,翻滚着跌进了眼前的缝隙里!他在心中默诵:无血无泪的地母神啊……我虔信您,我敬爱您,请保佑我。请使这份「好运」继续生效,让我们能活下来吧。我曾撷来绿洲的叶为您戴冠,也将金线翠缎所穿的神体随身携带,我正是您唯一的信徒。
他和叶琳娜重重摔在一堆干草上。他的同事嘶了一声,抹去被划伤的地方涌出来的血,喘着气环视四周,好半天才放松下来。卡卡瓦夏的质问随之而来:我亲爱的朋友。我不带任何对付星核跟裂界造物的武器是为了躲避市场开拓部的机器检查,你呢?她沉默了一会:你说过的,你的运气一向很好,事实也确实如此。难道不是这样吗?
但我的族人都死了。卡卡瓦夏情绪稳定。母神只爱抽象的人类,当埃维金这个族群的个体只剩一的时候,她爱我。她不会庇佑你,但我希望你活下去。他咳了两口血。他终于理解拉帝奥为什么被气疯了,原本的计划是他进裂界拿星核,然后一起(或叶琳娜独自)带着箱子回庇尔波因特。
市场开拓部注意到我……我们了。尽管抢业务的人是你,但明面上的合作者是我。叶琳娜的陈述还在继续:早些时候,有人进了一趟我家,做得很隐蔽。我猜,他们查到那些东西了。但他们没有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可能在等我自投罗网吧。
战略投资部的员工截下了一份原本属于市场开拓部的业务,带着能够对付星核跟裂界生物的装备前来一颗无危星球,关键是这里真的有星核。来者抱有何种居心不言而喻,如果这里还包括除了星核之外的东西,还能推到和这两位关系好的学者身上。不用太多过问,直接被带走封口,就连主管「钻石」也没法捞人,甚至导致计划破产。
投资者从不做这么亏本的事。卡卡瓦夏忍不住闭了闭眼,彻底明白了叶琳娜的未竟之言和话外隐喻。所有,或一无所有。这是他奉行的一条人生准则。但他从不会将亲近之人卷入这样盛大的豪赌,最先被押上桌的,永远是那条不值钱的命。
他环顾四周,发现蒙蒙雨丝更加细密,几乎看不清远方的任何东西。原本应该是裂界生物最多的地方,此刻却空无一物,卡卡瓦夏下意识心生警惕。只可惜、此时此刻,他和叶琳娜无路可退。
这是一片和先前没有分别的农田,雨水不断自天空落下,无法打湿任何东西。卡卡瓦夏和叶琳娜顺着田埂一路向前,风拨动他的耳饰,蹭在脖颈上有点痒。磅礴雨声遮蔽了许多感知,直到他二人彻底被浓雾淹没。等等——等一下!金发青年忽然回头,宝石差点打在他的同事脸上,却已全然顾不得这些了。他余光瞥见一抹足够浓郁的粉紫色,比他瑰丽的眼更深沉些,藏在一把黑伞下。
那是谁?那是谁!为什么……怎么可能,会有人出现在星核制造的裂界里?咔哒。是有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它散发出温暖的、太阳般的辉光,在冰冷的雨中格外显眼。卡卡瓦夏上前两步,心跳骤然失衡一瞬,踉跄后退、被叶琳娜伸手扶住。
你看到了什么?卡卡瓦夏听到她问。而他语言系统近乎紊乱。呃,我。一颗……一颗星核。我看到了一颗星核。是的,为这星球带来覆灭般灾难的东西,现下就躺在距离他们不超过三米的地方。
【星核猎手】卡芙卡。
他终于想起这个名字,维里塔斯临行前为他们简单科普了这群反抗命运、却因此被全宇宙通缉的疯子,末了他补充:在我看来,你癫得和他们不相上下。卡卡瓦夏试图辩解,被教授冷酷无情的驳回了,紫发学者语气平静:在我看来,其实你和她……啧,都有点问题。我也是。但你觉得既然无所谓,那我也不抱有太大的意见,人无完人。
卡卡瓦夏终于缓过来劲,徒手捡起那颗掉落在地的星核,叶琳娜甚至没来得及阻止。然而。一切风平浪静,什么都没能发生,这颗*万界之癌*被顺利装进了匣子里。两人近乎惊愕的看着那只小巧的匣子,仿佛里面装着什么高危物品——也的确是。公司出产的收容装置的质量真的有这么好?
……怎么想都是卡芙卡动了手脚吧。也许是传说中那位【命运的奴隶】所谓的剧本?卡卡瓦夏提着那只匣子,和叶琳娜离开了这片诡异(但出乎意料没有危险)的裂界。他们站在一片原野上,明亮的太阳悬在半空,真正的长风呼啸掠过此地。
他们此行的目标达成了一半。但他们还没能找到的东西是……市场开拓部违规研发的证据。星核可以被强行解释为没有被激活,所以暂时尚未被发现,并顺理成章的没收。蛰伏在暗处的狩猎者必须一击必杀,咬定猎物的咽喉,啜饮他们的血。
冰冷的枪口抵在卡卡瓦夏后脑。他听见有人这样说:哈……市场开拓部的公司狗。金发青年沉默了一下,心道这人骂的可真脏。以至于,哪怕是眼下这般情形,叶琳娜都没能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告诉我,小子。他这样威胁。你们大本营在哪?
我不知道。卡卡瓦夏说的无比诚恳,然而来者扬声:哈——他宝贝的,你骗我个呜呜伯呢!市场开拓部负责这里的业务研发,你作为员工,不清楚自己在哪上班?当事人‘呃’了一声,试图把话说得委婉一点:你的消息可能过时了一点,老兄。这单已经被*战略投资部*截下来了,我们正是前来此地寻找罪证……视察开发进度如何的。你懂吗?
嗯?那人鼻腔中滚出一个疑惑的音节,低头在终端上操作了什么,随即低声道:他小宝贝的,这地方鸟不拉屎,连不上网实时更新,真是可爱!
卡卡瓦夏感觉自己像那什么给某某引路的,但总之,三人还是坐下来好好说话了。波提欧灌了两口麦芽果汁,又往嘴里扔了一颗九毫米的经典子弹,对面那二位竟也面不改色。叶琳娜指了指自己身边这人,言简意赅:他和奥斯瓦德多有仇。
还是血海深仇呢,朋友。卡卡瓦夏笑眯眯的。如果你想找市场开拓部的麻烦,想办法联系上我就对了。哎,我这可算是开诚布公了,尽管你在庇尔波因特公司总部随便找个人打听,都能知道这事。好的。接下来该我问了——你来这的理由是?
波提欧说:行吧。你知道……阿尔冈-阿帕歇吗?
哎呦。卡卡瓦夏一听就乐了,怎么不知道,他可太知道了。此刻让我们感谢拉帝奥。他道:市场开拓部曾经接手过的项目,有公司很重视的珍稀能源,怎么了?波提欧哈了一声:他为我们带来了*文明*,我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朋友和故乡。
言尽于此,不必再多说了。卡卡瓦夏一歪头:摊个牌吧,亲爱的朋友。我是埃维金人——全宇宙仅此一份的活体标本。波提欧拿着麦芽果汁瓶子的手抖了一下,稍微对奥斯瓦尔多了解一点的,都知道此人的‘丰功伟绩’。拿下了三大星系交界处那颗公司数个琥珀纪都没能啃下来的无主荒星:茨冈尼亚。果然赶早不如赶巧,这事不就成了吗?
我们得找到市场开拓部在这利用星核进行非法研究的证据。波提欧愣了一下,连声道:他呜呜伯的!那群小可爱的疯成这样?卡卡瓦夏对他一摊手:我以为你足够了解他们的作风,一群癫子。
波提欧忍不住咂舌,想起什么似的:我是从这颗星球另一边来的,好像有地方符合你们两个说的要求。那地方原野可真肥沃,比这边适合种地多了,连一个原住民都没有。去看看不?我带路。
他们先绕到最开始借宿的老人那里表达了谢意并道了别,然后跟着波提欧一路直奔旷野,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人来阻拦。直到巡海游侠解释:我把那些人全都打晕了,没下死手……其实我挺想的。
行吧。波提欧这副身板看起来能打二十个卡卡瓦夏和叶琳娜,但他们目前是一伙的,也就没必要过多纠结这些了。两位出身公司战略投资部的职员太了解他们针尖对麦芒的隔壁,摸机关的速度比他们赶过来花的时间还少,当然也有可能是运气的加成。无论如何,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入口。
开门的动静惊动了驻守的员工,波提欧捏着他们后颈用力一撞,这二位当即昏死过去。卡卡瓦夏手指间夹着一张空白的卡,看起来就像他和叶琳娜第一次出任务时弄到手的邀请函。那正是「翡翠」临行前给他的不记名通行证,可真好用啊。
维里塔斯姗姗来迟。出身博识学会的学者好不容易平息了怒火,转头就发现这俩的联络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差点没让他又体会到期末周给学生批卷子的极致体验。这会好不容易能见着人了,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转头对星武器装置怼脸,差点把心跳搞失衡。这俩是哪来的兔崽子!
没良心的小兔崽子×2。卡卡瓦夏和叶琳娜嬉皮笑脸,连声给教授赔着罪,让他把这玩意的数据全记下来,一句‘没了星核这玩意就是废铁’才终于把心落回肚子里。波提欧惊叹:你们两个居然还有外援?维里塔斯冷笑:不敢当,他们我治不了。
巡海游侠这趟心满意足,本来只打算给市场开拓部添点堵,没成想收获了如此大的惊喜。星核给了那几位和奥斯瓦尔多不对盘的公司狗,可比直接炸掉这来得痛快,全然不亏。他来的时候用了点*特殊手段*,走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跟着跑。他转身和卡卡瓦夏还有叶琳娜分别,走了另一边。
巡海游侠,真自由啊。卡卡瓦夏感叹。叶琳娜看他一眼:你当年就没想过走「巡猎」吗?此人回复的坦然:我那会根本就不了解所谓命途,在族人死绝了之后,险些堕入「虚无」之中。我也许没有提过,我当年收到【酒馆】的邀请,正是因为这个。他们那群假面愚者,也不是个个欢愉至死的——哟,教授,你来啦!正赶上我讲故事呢!
维里塔斯看了他一眼。卡卡瓦夏略带心虚的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说下去:当时有个假面愚者恰巧路过,说实话,我觉得她就是特意跑来看乐子的……然后捡到了我。她的欢愉美学就是假作真时真亦假,为我编织了一个虚幻的、根深蒂固的谎言,帮助我捱过了最痛苦的那段时期。
我现在的看法很大受到了她的影响。卡卡瓦夏实话实说。懂了。维里塔斯想。假面愚者没有一个精神状态是正常的。但如此说来,这位也确实帮他解决了最麻烦的问题,事实不可否认,尽管方式千奇百怪。人在受冲击最大的时候,是完全麻木的状态,等缓过劲来才漫上来疼。这人痛感最尖锐的时期,拥有着极度虚假的认知,再回过头来看的时候完全错位,恰好圆满的形成了闭环。
怪不得……怪不得呢。卡卡瓦夏作为被灭族的埃维金人,对自己族群竭斯底里的信仰,竟没有半分感觉。一来是他在自灭者的边缘徘徊,二来是他拥有*另一种认知*,在它们的共同作用下,此人的思想是近乎扭曲的。可只要能活着,稍微残缺一些又如何?至少今时今日,他依旧能做自己。
走吧。卡卡瓦夏和叶琳娜准备离开,他取出那张不记名通行证——却惊愕的发现:他没办法从这里出去了。这里的通道都是单向的,需要密钥口令才能打开。「钻石」和「翡翠」千虑一失。他们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转过拐角,拎着枪的牛仔与他们狭路相逢。波提欧面色一喜,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见对方预判了他的话:我们也被关了。
他宝贝的。波提欧说。你们公司内部斗争这么严重?卡卡瓦夏迈过一个倒地的底层员工。不,只是奥斯瓦尔多是个老阴逼。叶琳娜忍不住偷笑出声,维里塔斯终于顺从心意戴上了石膏头。四人开始研究解决办法。就在这时,不知打哪传来一声微弱的哼唧,听起来甚至像某种小动物撒娇。
最终还是叶琳娜发现了端倪。那竟是一只……次元扑满?维里塔斯的声音响起:它性温,味甘,不可食用。卡卡瓦夏微妙地沉默片刻,然后谨慎的组织了措辞,那前面两种性质的来历是……?拉帝奥心如止水:总有人需要治疗的,你应该理解。
噢。翻译一下:这片宇宙那么大,出几个神经病不足为奇。更何况,行者个个偏执狂,毕竟只有认可某一条路,才会踏上命途。你们可以依靠它的能力离开这里,拉帝奥冷静给出建议。卡卡瓦夏瞬间明白了学者的意思,他说:波提欧先生。
他小可爱的。波提欧又说了一句。卡卡瓦夏猜测他的联觉信标可能和身体一起被改造过,但他并不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位巡海游侠由衷赞叹道:你们——你,可真是有够疯的,我太喜欢了!
利用这只,呃,不怎么怕人的次元扑满,在关键处放上炸药。真是完美的计划。但谁***能想到这里有自毁装置?好吧,确实是奥斯瓦尔多那老登带领的部门能干出来的事。叶琳娜想回去救那只小动物,卡卡瓦夏是个比她更甚的疯子,波提欧大骂:你们两个不要命了?!还是没转身就走。
感谢经验丰富的巡海游侠。在卡卡瓦夏抓着叶琳娜,而后者抱着扑满从火光和爆炸里冲出来的那一刻,他做出了极为正确的判断。玻璃破碎的巨响震耳欲聋,灼热吐息几乎攀上他们的衣角,金发青年哈哈大笑,听见波提欧大骂:他呜呜伯的真是个疯子!你们这群公司狗都这么不正常吗!
卡卡瓦夏鲜血糊了满脸,他把自己被浸透的金发往后一捋,喜提大背头发型。他笑眯眯的回答对方:不是呀,但我有个朋友——她可是假面愚者!
你们喵的没一个正常人!巡海游侠在这一刻成功与博识学会的教授达成共识,在市场开拓部更多的人手赶来之前,带着这二人一扑满成功跑路。
长风吹过空无一物的荒原,只有对星武器的残骸孤零零躺在原地,这颗星球最大的灾难被直接打包带了走。卡卡瓦夏在医疗部躺了大半个月,期间「钻石」问责市场开拓部,奥斯瓦尔多没被他给气死。叶琳娜把东西交给了「翡翠」,但具体事宜伤患并不清楚,一句话让人姑娘直掉眼泪。
卡卡瓦夏手忙脚乱的,心道我啥也没说啊,就问了句情况如何,我倒也不至于让她牵肠挂肚成这样吧。他猜得没错。能让叶琳娜如此失态的,只有那位带她进入公司的引路人:「翡翠」女士。
她的态度实在是太温和了,眼中的关切也确实存在着,叶琳娜强撑了一路没崩,被卡卡瓦夏一句话破防了。她终于意识到*某件事*,「翡翠」真的很关心她,但此人同时是眼光长远、手段了得的投资人。所以。利用是真的,痛苦的是,爱也是真的。她不断往上走的场面是这位总监乐于见到的,也知道自己对小姑娘的吸引力,并且真心实意企盼着,自己的后辈有朝一日能与她并肩。
卡卡瓦夏没再多问。他重伤初愈,尽管觉得自己已经没事了,还是被好友们按着休养。他收到一封来信,印着蝴蝶模样的火漆,打开之后飞出绚烂瑰丽的游鱼,满室莹莹生辉。那时他只以为这是酒馆那位好友的礼物(恶作剧?),尚且还不知道前路将会如何天翻地覆,自己会遇到什么。
叶琳娜说:真是好漂亮的幻景,感觉比VR真实多了,不愧是命途行者的力量。卡卡瓦夏稍微出了会神,收回三魂七魄轻嗯一声,转而问起拉帝奥在哪。他好友兼同事抓起一个苹果啃着,含糊不清道:维里塔斯啊……他最近好像在技术研发部跟项目,第一真理大学那边的课都推了。不过,他说等你好了有时间找他一趟,应该是有点事吧。
于是又过几日,卡卡瓦夏回到家中。他们三人一起在庇尔波因特的一间公寓住着,但维里塔斯因为工作问题不常回来,平时也就他和叶琳娜在。
他开了门,此刻正是午后,日光明澈如水。蓝紫发色的学者窝在飘窗的软垫上,他的呼吸实在太平稳,就连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都未曾被人惊动。月桂叶。那是真理的象征。维里塔斯·拉帝奥曾被天才俱乐部拒之门外,智识之钥没有宽容半分的余地,他险些被星神的否定碾碎。于是此人选择不将博识尊看作真理的化身,而是向真正的存在*朝圣*。若从这方面来讲,此人和卡卡瓦夏疯得不相上下,但总归瞧着还是像个正常人的。
卡卡瓦夏没有吵醒他的打算,地上散乱铺开不知什么内容的研究报告,他沉默着俯身将其悉数捡起。然而。他余光瞥见一抹瑰丽的蓝紫色,并不是混合的艳,反而泾渭分明至极。他终于停下了机械式的捡拾动作,仔细打量标题:《论茨冈尼亚埃维金氏族本土信仰与「秩序」太一的关系》
等下。这是什么?卡卡瓦夏的大脑停止运转,几乎发出EXE.的报错音,他像是忽然患上了阅读障碍的病人,无法理解这些内容。星际和平公司的前身是琥珀王支援队,如今所有的高层也都虔诚信仰「存护」的理念。这片宇宙中已知共有十八位星神(不管死了活着),「秩序」太一正是其中之一。但现在,众人传颂「同谐」希佩的名。
他出身茨冈尼亚的埃维金氏族,地母神赐给他们蜂蜜般甜美的名字,又令其在苦痛中竭斯底里的挣扎,并且不准主动死去。寻找死亡的人被认为不能在卡卡瓦节的第二日随母神重生,他们将永堕黑暗、长眠不得安宁。卡卡瓦夏。卡卡瓦夏。
你是*被地母神赐福的孩子*啊。只可惜,这位承载着埃维金的希望诞生的孩子,与所有的族人都不相同。在妈妈死去的那一日,母神具象的化身就从他身旁抽离了,他这样坚信着。后来卡提卡人的尖刀刺破幸福,于是小小的孩子在生死之间挣扎,在变成自灭者之前,被前来看乐子的假面愚者捡走。此人日后无数次后悔,我本意是来看大屠杀的戏剧性场面,怎么就捡了个活人回来。
我也可以是死的。卡卡瓦夏心平气和。如果你当时把我扔在那不管的话。但一切假设在此刻都没有意义,毕竟对方确实给了他几年安稳日子。在那场残忍的屠杀之后,毫无反抗之力(也根本没有反抗,毕竟……跟着姐姐去死,不好么?)的他被抓去当了奴隶,被打上烙印,最终在一个深夜砸死了奴隶主。这位假面愚者的欢愉美学正是真假相形,觉得伪装现场很有意思,就顺带把这小孩拎了回来。自灭者。哎呦,还没玩过,真好玩啊。但无论话怎么说,好歹也是还没把人养死。
学者终于惊醒。他皱着眉睁开了眼,那双赤金的瞳宛如浸过冰水,目光落在卡卡瓦夏手里那份论文上,神情才舒缓了些。他问:你已经看到了?
这是他在艾尔卡什听卡卡瓦夏聊过自己那段过往之后,才决定开启的研究项目。他对地母神的信仰形式颇为扭曲,但着实很符合一个赌徒的精神状态。将虔信的情感作为筹码,以此换来自己的好运,这份运气保他不死,在死亡的时刻,就是她收回了赐福,人与神便彻底两清。互不相欠。
卡卡瓦夏对此应了一声。这是真的吗?他问拉帝奥。教授沉吟片刻:只是一个猜想,总比你当年骗公司,艾吉哈佐有「沙王」的残骸靠谱。当事人说你别扒我黑历史好吗,被维里塔斯一句‘你本来也不必如此过激’噎了回去。金发青年只得偃旗息鼓,因为他不得不承认,那时的他并非无路可退,也不认可「存护」的理念。只是快要成自灭者了找点刺激,又不想被【酒馆】直接通过邀请的方式招纳,结果最后居然把自己作进了公司。
怪不得你那朋友笑到现在。维里塔斯的评价一针见血。卡卡瓦夏嘀嘀咕咕的坐在地板上给他收拾乱七八糟的论文,每翻过一页都情难自禁的轻颤一下,那不是薄薄的几页纸,而是埃维金人的血泪和骸骨,是他梦寐也回不去的故乡。他不留恋地母神——她是谁都无所谓。但他眷恋自己死去的族人,让他跑去山的那头的姐姐,祝福雨和好运常伴他身的所有存在。什么血脉延续。他还不如就死在那个卡卡瓦之日,和极光、和雨水一并。
他终于把满地的论文都捡了起来,卡卡瓦夏看不懂那些数据和论点——他毕竟是没上过学的。但他拂过封页那张泡在防腐液里美丽的眼珠,那一点蓝紫色几乎要烫穿他麻木的感知,将他从摇摇欲坠的「虚无」边缘带回。他当年拒绝【酒馆】邀请的行为实在太干脆,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暂时有朝一日变成自灭者,至少从目前来讲还不会。
卡卡瓦夏轻颤眼睫,露出一个甜蜜的笑、他轻声问:那么。拉帝奥。你的判断依据是什么?学者瞧了他半晌,从他手里抽出那份论文,语气平常到像在谈论‘今天吃什么?’一样:你当年伙同酒馆的假面愚者骗了公司和学会,说艾吉哈佐有「沙王」的残骸——没扒你黑历史,我给学生上课也会举例子,比较方便理解。由我现身说法,可比你费劲心力构成的一次欺骗,要轻松容易的多。我只是说——茨冈尼亚可能有「秩序」太一的遗迹。
庇尔波因特人尽皆知的赌徒也被这话惊到了,他下意识反问:如果被其他人发现,这只是一个猜想呢?教授在这时显得分外理直气壮:学者所笃信的被推翻,难道不是很常见的事情?所有的经验之谈都建立在未明的根基上,就像一捧浮沙中生长出参天巨木,就算哪天倒塌,也不足为奇。
你们文化人,都这么可怕的吗?卡卡瓦夏无言沉默了片刻,还是郑重出言:维里塔斯——谢谢你。
我此身飘零半生,不知来路,也无去处,地母神是一场埃维金人自欺的弥天大谎。血流漂橹,亲友尽失,堕入「虚无」,形将自灭。因为命运的玩笑,得到了自称愚者之人的一根稻草。最终我选择了「存护」的路,不再在意是否有人爱我。
地母神只爱抽象的人。她爱埃维金人,当整个族群死的剩我一个——她才会来爱我。而你。和叶琳娜。恐惧生老病死的普通人,曾经几近被真理碾碎的凡庸。浮木、稻草……怎样都好,在我和神灵两清(步入死亡)之前,你们搭起一个落脚处。
那你和她下次别在我办公室打游戏。维里塔斯瞪了他一眼。卡卡瓦夏拖长声音:教授——哎、你行行好!拉帝奥抬手按住眉心,第一万零一次后悔自己是否真的交友不慎。别怀疑了,事实如此。
卡卡瓦夏把自己团进沙发的软垫里,迷迷糊糊一觉睡醒感觉有什么在拱他的手,睁开眼一看正是账账。此扑满大胆妄为,从不怕生,被叶琳娜带去办公室就满世界讨食。他从哪摸出来一枚亮晶晶的发卡——应该是这宠物主人用以别起发帘的东西,扔进眼前这小玩意的嘴里。它哼唧两声安静下来,金发青年根本没开机,闭上眼睛继续睡。
直到叶琳娜揪他没戴坠子的那只耳垂,质问卡卡瓦夏:所以说,我的发卡呢?当事人弹射坐起迭声认错,打开终端下单购买,才让抱着账账的好友消气。它做了什么呢,它仅仅是一只可可爱爱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过分可怜的次元扑满呀。
好吧。既然睡醒,就该吃饭了。晚饭是叶琳娜开火做的,她夹了一筷子菜,抬头问道:所以你最近就在忙这个,给卡卡瓦夏的身世和血脉溯源?
本身我也对这个议题感兴趣。教授回答。卡卡瓦夏思忖片刻: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把埃维金人的习俗和节日整理一下。学者倒是没打算这样做。不必了。他说。一个因为苦难过度美化自身信仰的族群,流传下来的内容也必然是极为扭曲的。有参考意义,但不大——我也不是真为了有什么研究成果。只是。你已有去处……。维里塔斯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出一点阴影。也应当知晓来路。
你有来路,也有去处。卡卡瓦夏。卡卡瓦夏。可他的来路不是爱着抽象的埃维金人的地母神、也并非死去的「秩序」太一,而去处同样不是「存护」的命途、和他甘愿献出一切的琥珀王。他的来路是死去的所有族人深深扎根于茨冈尼亚的血脉和爱,去处是他万分痛苦后依旧选择走下去的方向。天地偌大,来去自由。和学者不同,他叩问这片宇宙近二十年,并非为了孤独的走向最终的「自灭」,也不是为了被那信仰困在原地的。
他知道,也只需知道。卡卡瓦夏已然选择了「存护」的命途,总不能就因为地母神,转去信「秩序」的太一吧?在妈妈死后,具象化的母神就从他身边抽离了,他不会这样选的。大家都明白。
知道拉帝奥在研究什么之后,卡卡瓦夏就没再管过了。他并不在意好友知晓自身过往,只是没有必要,如果他们好奇、也不是不行。非必要的情况下,他在公司还是很忙的,寰宇第一垄断经济体的的牛马每天都在996,回家倒头就睡。怎么说呢。年轻就是好啊,褒义的。他匆忙听了一耳朵托帕被一六六的组长向翡翠举荐了去,也没敢多问两句,上次这人掉眼泪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直到他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在太空中飘荡。这话略有些夸大的成分,但……为什么他会待在一艘星舰上?卡卡瓦夏从床上坐起来,耳畔的羽毛坠子扫过他脖颈,那串漆黑的[商品编码]倒映在玻璃的反光里。咔哒。冰冷枪口抵上他的后脑,近乎像是毒蛇寒凉的吐信,他再熟悉不过。这么些年,他将自己的生命押上赌桌,一次又一次当成筹码掷出。自灭者的喜怒哀乐都很淡,维里塔斯都怕他快变成哲学僵尸,每一场赌局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都能将他从「虚无」徘徊的边缘拉回来一点,阈值也随之提升。真正能治愈他的,其实还是两位好友,和这半生里遇到的*某些人*。
他叹了口气:【——】,别闹了,好吗?卡卡瓦夏言辞无奈,片刻之后,枪口却没能挪开。他听到有人凑近了在耳旁:嘻嘻,小~孔~雀~你现在被我绑架啦!来看看你的通缉令吧?啧,你在公司的证件照怎么这样正经。来,扭头,笑一个嘛。
卡卡瓦夏瞪大了眼。下一秒,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女孩绕到他面前,眼下两点红痣分外惑人。她眼底的蝴蝶振翅欲飞……等等,那封信!他在酒馆的朋友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漂亮玩意,忽然来那么一出还以为她转了性,毕竟假面愚者干什么都不足为奇。然而。他看到此人的眼睛和身上那些配饰,忽然意识到:那封信,必然是这位寄来的。
他闭了闭眼。近来一段时期发生过的事走马灯般掠过脑海,最终定格在听闻技术研发部重要文件丢失的那一天。那边近期没什么大项目,各部门搞事都是私底下偷偷的(比如市场开拓部那件对星武器),最引人注目的,也就……来自博识学会是拉帝奥教授,领衔团队进行探索的星神遗迹开发。此人权威甚望,可比当年出身茨冈尼亚的奴隶死刑犯要靠谱的多,于是这一研究如火如荼。
本次研究的主要论文悉数出自维里塔斯·拉帝奥之手,他没有监守自盗的理由,但为了公开透明公正,公司总部还是带人手搜查了他的居所。满座哗然。看见那份《论茨冈尼亚埃维金氏族本土信仰与「秩序」太一的关系》,他们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为何学者如此笃定那颗位于三大星系交界处的无主荒星,有本不应存在的星神遗迹。
而你听闻此事,畏~罪~潜~逃~啦~!自称花火大人的假面愚者笑嘻嘻的,望着卡卡瓦夏抹了一把糊在脸上的颜料和彩带,半晌吐出了一个:啊?
别啊了,啊也没用。维里塔斯咳了两口血,和同样四肢挂着沉重镣铐的叶琳娜对视。前些时日还风光无限的学者,和被战略投资部总监看好的接班人,一朝沦为阶下囚。那份论文其实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本身也出自他之手,丢了大不了再写一份。令公司不能容忍的是【背叛】,你既然选择了「存护」的命途,又为何还要信仰死去的星神?埃维金人对地母神的虔诚,举世皆知。
作为学会与公司的合作代表人,维里塔斯·拉帝奥竟选择了隐瞒这件事,与此同时,叶琳娜怎么可能不知情。疼痛自伤口处蔓延开来,给神经末梢带来火烧般的感受,学者知道、自己绝对在发高烧。然而。出面带走他的不是原本应有的审查人员,市场开拓部的刑讯者啧啧摇头:果然不愧和那个骗子埃维金人是一伙的,一样的满嘴谎言。
拉帝奥教授抬了抬眼皮,那双赤金的瞳依然很明亮,宛如行星环绕的太阳,一丝强撑的疲惫被他掩藏的很好。他发间的金色月桂叶沾了污血,仍是折射出比真理更明亮的辉光。既然。学者不曾被智识之钥的拒绝碾碎,也未尝对智识的星神折腰,他就不会向任何欲加之罪低头。绝对不会。
真可悲。他微笑起来。小偷、杀人犯,口蜜腹剑的骗子……埃维金人,真是名不虚传。我太过信任一个*该死的赌徒*了,以至于,我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学者语气中含着冰冷锐利的讥诮,然而这并不能使眼前人放下疑心。哪怕仅有一墙之隔的叶琳娜也说了类似的话,对这人充满着失望。
可我不能……再让*那些人*失望了。我是卑劣的逃跑之人,投身死亡又挣扎着活,在我将要成为自灭者之前,被你的前辈捡了回去。卡卡瓦夏这样说。花火捏了一把他的脸,看起来是半点没能听进去,她举着手里两张票,轻巧道:那就陪着我去听大明星知更鸟的演唱会吧,正好今晚有场!
……。卡卡瓦夏叹了口气。他说。我想,我没有拒绝的权利,不是吗?花火看起来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在他身边翩翩起舞,旋转、跳跃,衣摆起落间飞扬。绚烂光影,游鱼灯彩,如梦世界。
她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发间的红白狐狸面具在光与影中诡谲森森。卡卡瓦夏心道:果然。你们假面愚者,都是一群神经病。这话本质上是一种客观事实,选择踏上「欢愉」命途的人,理由尽管各不相同,但……浓烈即为恶意。极致的爱,极致的恨,那些永远的欢笑(愚者),从未逝去的悲伤(伶人)。足够强烈的情感色彩,是真的会变成尖刀刺入胸膛的,它是淬满毒汁的枯枝荆棘。
漫长光影绚烂,璀璨过花火的游鱼,也比卡卡瓦夏的眼睛更美丽。他二人落座时姗姗来迟,出身匹诺康尼【家族】的天环族歌者纵情歌唱,将所信奉的星神「同谐」希佩之理念传遍星海。知更鸟。金发青年和假面愚者坐在一起,明亮的光穿透黑暗,会场外群星挂满夜幕,烟火烂漫至死。
咔哒。和初见一样的冰凉枪口抵上后脑,卡卡瓦夏坐在原地没动,听到花火咯咯作笑。这场盛大的狂欢里,无人在意他被谁威胁,又有谁威胁了他。他只是想起自己迟到的原因。他见了知更鸟一面。这位天环族鸢尾花家系的歌者尽管足够年轻,已然有了坚定选择的道路。世界尽头的【酒馆】欢迎任何人来找乐子,对方曾同他的朋友小酌一杯,而今捎来一封口信:这个惊喜足够吗?
够啊,简直太够了。卡卡瓦夏几乎要痛快的笑出声来。你们假面愚者。你们假面愚者!他注视着知更鸟,那双湖绿的眼,让他想起茨冈尼亚的绿洲。她说:你那位朋友,一定要我来见你一面。
而且一定要在这个时刻。在你……被所有人注目的时刻,你狼狈的逃了(哪怕是被迫的)。他最终也只是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那么。你相信吗?
我并不笃信传言。知更鸟回答他。但你并非搅弄口舌的愚者。喂!小鸟儿——我可还在这呢。不过真有意思,你继续说!花火对此摇头晃脑,看起来高兴极了,像是在等卡卡瓦夏说出什么这个世界的真理。可惜此人并非维里塔斯,更不是「智识」星神,讲不出个一二三来。他只是说:那如果……我告诉你,传言是真的。你会相信这话吗?
也许?歌者歪了歪头。但信任与否,好像都没有太大关系。我只是受你朋友的请托,捎来一封口信。一语成谶。直到很久之后,他们在匹诺康尼重逢。当时那莫名其妙的话语(或玩笑),使人听到身后传来风声,扭过头去,子弹正中眉心。
但花火并未开枪。她允许卡卡瓦夏看完了这场演唱会,带着他回到了庇尔波因特,紫红色的夕阳暮色里,他与花火那双眼对视。他不知道这位假面愚者想要什么,但无论这是刻意的一环,又或对方一时兴起——他张了张口,最终说道:谢谢。
没人想到通缉令才挂了三天就被揭了下来,战略投资部的翡翠总监亲自带了人走,并现身说法维里塔斯·拉帝奥和叶琳娜说的是真话。介于她的基石能力,无人不对此信服(就算有人不信,那也不敢出言),于是这回轮到卡卡瓦夏被关起来。
他听到有人咒骂:小偷、杀人犯,口蜜腹剑的骗子……毫无人性的背叛者。哈。冰凉针剂顺着他静脉被打入体内,却带来烈火烧灼一样的体验,仿佛他当年首次堕入「虚无」时的感受。卡卡瓦夏像是一只濒死的鸟雀,扬起脖颈,死死咬住舌尖不让自己喊出声来。不对劲……这太奇怪了。拉帝奥的论文根本没重要到这个地步,如果公司想拿他以儆效尤,就不会将这场刑罚在私下里进行。
他听到有人发问:那份被你带走的资料在哪?
卡卡瓦夏舔了舔牙尖,色彩瑰丽如极光的眼眸流转出笑意,他双唇一张一合:它一直待在应该在的地方,从未离去。不相信吗?请回头看看吧。
紫色鳞片的蛇嘶开银牙,树上娇艳欲滴的苹果轰然坠地,来者望着他的眼眸澄如冰玉。卡卡瓦夏放声大笑,庇尔波因特最疯狂的赌徒,在这盘棋上落下最后一子。翡翠语气意味深长:内鬼从不止一个……就是成色差了点。这次辛苦了,孩子。
卡卡瓦夏抹了一把额发间流出来的血,就像抹去花火喷在他身上的颜料和彩带,那双美丽的眼睛仍是顾盼生辉。他明白,这是一种「默许」。拉帝奥借公司之手,探究茨冈尼亚和「秩序」的太一与埃维金人的关系,他们这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苦肉计,则帮翡翠抓到了真正的内鬼。不仅得知了那份对星武器摹本的下落,还顺理成章洗清了教授为何莫名其妙研究星神的理由,甚至连卡卡瓦夏都不曾卷入其中。如果连最开始的闹剧都不过棋局一隅,那么所有证据都是无稽之谈。
只有一部分人清楚的知道。比如他两位好友,比如慈玉女士,比如「钻石」。但战略投资部从不问出身,不问来由,人们因为认可「存护」的理念而同行,也终将因内心的空洞被填满,而选择分道扬镳。他是否为「秩序」太一的后裔并不重要,反正说到底,出身茨冈尼亚的埃维金人如今只剩一个。更何况,卡卡瓦夏还是受到欢愉影响的「存护」命途的自灭者,这根本就难以算清。
命途行者都是偏执狂。人的一生,因为时期和心境的不同,适合的命途会有很多。而他们最终选择的路,就是最为认可的、特质也最鲜明的那一条。然后。这种特质将被无限放大,变成唯一认可的事物。如此说来,何尝不是被同化的过程?
这段路程,可以很漫长,但或许也很短暂。仿佛只在转瞬之间,他已然抛弃了身后漫天血色,一步一叩问这片宇宙的过往,质询人们为何注定生而向死。卡卡瓦夏在母亲死去的那一日,砸碎心中地母神的塑像,是一瞬的解脱——随后,是长达二十余年漫长的自我放逐。他扯下粉饰太平的繁花,露出腐朽森烂的白骨,于是在「虚无」的边缘摇摇欲坠,被人引向「欢愉」,最终晕头转向栽进了「存护」。翡翠说:敬你终将获得自由。
绝对的自由是永世的放逐。这个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在概念与意义出现之前,人类的祖先在这片宇宙中无拘无束。然后。有执火者带来文明,星神被束缚于命途之上。祂曾在秩序中高声独唱,在最后的声息沉默之前,在那死亡阴影迫近之后,祂承诺,给予自己的臣民*自由*。
我也只是个凡人。翡翠笑眯眯的。如果你想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选择追随博识尊,而并非琥珀王。你没有背叛的权利。她这样说。卡卡瓦夏开口也轻声:从那一日起,我早就别无选择。
您应该能猜到,我是来替叶琳娜取基石的。他将话题扯回最开始的来意上。卡卡瓦夏。砂金。砂金总监。没有人能想到,一个泛星系奴隶市场出身的死刑犯、自灭者,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爬到那样的高度。有关于「秩序」后裔的流言蜚语,在他以自己的意志开凿了基石之后,便不攻自破了。诚然吗?众所周知,战略投资部有一个部门传统:只看结果。谁懂「钻石」怎么想的。
那孩子啊……我以为她会来亲自取的,还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还得麻烦你转交了,卡卡瓦夏。翡翠这样说着,将「托帕石」和一个礼袋一并给了砂金。金发青年接过之后,低头盯着看了会,不明不白冒出来一句:她也未必是不愿意来见您。
只是。他想起好友的眼泪。叶琳娜追着引路人的背影匆匆往前赶,有朝一日,终于有资格同对方并肩。只是她忘了,山巅的风总是很冷的,要学会抵御那些寒霜雨雪,不能再向谁讨一颗烤熟的栗子。翡翠的基石本就能读懂他人想法,此时此刻,无需动用这份能力,也知道砂金在想什么。
会有再见面的那一日的,很快。她笃定。这话仿佛一语成谶,在他们堕入美梦的罗网前——。伊伊玛尼喀的枪声响起,击穿了「疯牛」的幻想。那时他语气平静,对这位尚未不知自我穷途末路的人说:而现在,这个游戏令我有些厌烦了…六分之一的概率远远不够,要挑衅命运——。枪声在死寂中炸响。他说:就得先学会把自己变成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