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不妨想想自己的母亲。”荷华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丝绸,“当最后一盏铜灯炸裂时,容姬夫人……”
她故意停顿,让燃烧的梁柱倒塌声填满后半句话。
玄止声音骤冷,“你什么意思?”
他正要掐紧荷华的脖颈,谁知下一秒,荷华将头一仰,拔出步摇就扎向他的后脑勺!
之前被云芷以金钗偷袭过一次,玄止早有防备,不料就是这短短的一瞬,摇光当即长剑回挽,向他刺来!
玄止放开荷华,挥剑斩断最近的青铜灯台,旋即足尖一点地面,隐入侧门中消失不见。
燃烧的青铜灯恰巧堵住通道,摇光扶住荷华,关切问道:
“没事吧?”
荷华一边咳嗽着,一边注视玄止离开的方向,“他去找容姬了。”
摇光颔首:“我知道,清凉殿那边已经有人埋伏了。”
一路踉踉跄跄……
玄止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竟会如此狼狈。
明明前一秒他距离王位不过咫尺之遥,然而现在,却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逃命。
幸好,没跑多久,前面总算出现清凉殿的影子。
他加快步伐,朝着清凉殿而去。
然而,刚一踏入殿中,浑身的血,骤然变冷——到处都是宫女、侍卫的尸体,容姬身边围着数十名金吾卫,将她团团围住。
“二殿下,您总算来了。”
为首的人抬起头,正是樊离期。他奉摇光之命在这里守株待兔,果然不出所料,玄止事败后,会来清凉殿找容姬。
“束手就擒,容姬夫人便能保命。”樊离期冷声道。
玄止顿住步。
窗外正在飘落今冬第一场雪。鎏金暖炉里银骨炭爆出幽蓝火花,映得帐幔上的鸾凤花纹忽明忽暗,仿佛随时要破帛而出。
容姬注视着玄止,眼里透露着希冀。
“玄止!”
她的话未出口,意思却明明白白。
她要他救自己。
事到如今,她唯一能指望的人,就是他。
玄止的耳边却浮现出那日容姬告诉自己的:
“傻孩子,在这紫宸宫中,王族的血是冷的,说的话是假的,做的事不可渎。宫斗,争的是权力地位,求的是家族兴荣,谁还在乎感情呢?”
他的手指死死攥住,指甲抠进掌心。
曾几何时,玄止终于喑哑着嗓子,缓缓开口:
“母妃,您会为了我,甘心赴死吧?”
话出口的瞬间,容姬瞳孔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注视着他。
未几,她想起了自己昔日对玄止说过的那些话,以及他自幼受到的教育。
玄止玄止,无容无则,唯君可止。
他依照她的心意,成长为最像宸王烨的儿子,甚至比他更冷酷无情,更薄情寡义。
可代价是,自己与他的母子之情。
念及此处,容姬终于失声大笑:
“好!好!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确实是本宫的儿子。”
她笑着笑着,却有晶莹的泪水自眼角缓缓滑落。
“二公子,我们该走了。”残存的几个旧部飞驰而来,同样一身斑驳血迹。玄止闭了闭眼睛,不再看容姬,跨上马背,“走!”
“派人通知公子,在宫门外拦截。”樊离期果断道。
金吾卫领命离开。
玄止一行人前脚刚消失,荷华便带人赶到。她蹙眉看着眼前的一切,问樊离期:“玄止舍弃容姬了?”
樊离期跪地,“还请王后恕罪。”
容姬脸色惨白,只是冷笑,“愿赌服输,成王败寇,本宫无话可说。不过——”
她话锋一转,冷冷凝视荷华,“本宫希望你记住,我没有输给你……从一开始,我的对手,就是静纾,是宸王,是整个宸国。”
见她提起长姊,荷华静静注视着她:“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多年的疑问终于要有了结果,荷华的心脏怦怦直跳。
“你难道还没有发现么?”容姬反问她,“根本无需我动手,她自己一心求死,我至多是推波助澜!她若不死,你又如何当上王后?”
说完,容姬趁樊离期不备,夺过他的佩剑!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尖锐的锋刃陷进容姬肌肤半厘!
朱红飞溅,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容姬金丝牡丹纹的立领滚落,她唇角的胭脂在烛火下妖异如血。
“王后殿下,只要我儿玄止还活着,咱们……来日方长……”
她断断续续说着,如飘零的秋叶一般向后倒去。
生命的最后瞬间,她只记得自己刚生下玄止的时候,她抱着他,那么柔软的孩子,小小一团,像个点心果子似的。
当时她也不过十四岁,一身孩子气,每日最大的担忧,就是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他好好抚养长大,让他在这吃人不见血的宫廷里,平安健康地活下去呢。
幸好,他总算活下去了。
总算,舍了自己,好好……活下去了……
织金广袖扫落鎏金缠枝烛台,燃烧的蜡油在凤尾裙裾绽开血莲。
即便是死,容姬依旧美得如同一幅古画。
面对多年的对手,荷华沉默着,终于蹲下身,阖上她的双眼。
玄止叛逃,容姬身死,下一个……又会是谁呢?